業鬼之禍以來，張旭少有時間安心修行。

不是幫忙除鬼驅邪，就是幫著抵御業鬼，抑或是攪和進凌家雞毛蒜皮的事里。

潛心修行月余，張旭總算突破到了練氣四階。霸王決也終于穩穩立在了第二層，山麓。

霸王決共七層，黃塵、山麓、巒腰、峰頂、穿云、度月、云巔。

這名字略有些中二羞恥的霸王決，用起來卻很順手，與張旭練氣相得益彰，能很好彌補練氣士與人對決的短板。

修行雖有長進，張旭心情卻算不得完全好，練氣士修行太過平淡了。

練氣士修行，大多是靜坐苦修，尤其練氣階段，更是動輒閉關幾個月，以身養氣，以氣養身，慢慢提升修為。

相對于練氣士這種，不關心天下事，只在乎自身修行的派別，張旭更為欣賞道門。

道人修行，不拘泥一法，或坐或行，或閉關數年，或游歷天下，皆隨性所欲，是無為也。

道門中人大多喜歡出門游歷，這中間又總會遇到許多妖邪作祟，難免懲奸除惡，為民除害，所以道門在凡塵口碑極好。

張旭也對道門頗多好感，青玄雖然是練氣士門派，但卻與道門有諸多交集。

與青玄交好的擇仙門便屬于道門，早年青玄有位掌門與擇仙門一位前輩私交甚好。

經常會有資質很好的青玄弟子被送往擇仙門學習，多少年下來，青玄與擇仙門積累下深厚情誼，親如一家。

從某種角度來說，青玄深受擇仙門影響，門下弟子也多有道人之風，見不得邪佞亂世，所以才有了青玄不惜舉派覆滅，也要守城，守護百姓之事。

青玄鎮派靈獸青玄老龜推重道門，一向以道龜自詡，亦是青玄上下皆知的事。

張旭總是忍不住去想，當日儒門鼎盛時，儒者是如何修行的。

儒門向來主張入世，想必儒者都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掃世間邪塵。

想到此處，只能一聲哀嘆，如今的張旭，只能先練氣，再慢慢摸索浩氣，摸索儒道修行法門。

或許日后，他能遇上一群儒者，與之一同探索儒門前路。

這段時間小癸一直安靜地待在一邊，無聊的時候，就在地上滾來滾去，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石修然與阿水倒是精心照顧張旭起居，一日三餐，點心茶果，都悉數準備。

“恩公先生，您結束修行啦？”正在院里洗衣服的阿水，見張旭出門，熱情招呼。

“嗯。這些時日，多謝二位關照。”

“恩公先生客氣了，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石修然聽到張旭出了房門，放下手中的書卷也跟著出來。

張旭一看石修然，就知道他身子依舊虛弱，便想教他一點修行法門，不求有所成就，能強身健體就好。

石修然登時下跪，行叩拜大禮，“先生在上，受弟子跪拜。”

“快請起。”張旭攔著石修然不讓他拜，接著笑道：“我自身修為尚淺，不敢提什么收徒，只是教你一些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法子，切不可如此大禮。”

張旭修行結束，沒有直接去找凌空，是有原因的。

聽小癸與凌淵所言，神羽對于凌雪城極為重要，此時的凌空想必沒有權力動用神羽。

即便他助凌空奪得城主之位，那凌空，就會將神羽給他么？

都不好說。

“小癸，你知道神羽具體的位置嗎？”不知道接下來如何行動，張旭只能盡可能多的了解神羽信息。

小癸剛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好像是在神廟里。”

神廟？莫非凌雪城信仰的雪神，竟然是小癸。

那日祭雪節，張旭見過凌雪城的人抬著神像游街，不知其中可有神羽。

據凌空所言，神廟建在城主府中心，普通時節，就連他都不被允許進神廟。

只有祭雪節這日，才能進神廟參拜。

祭雪節剛過去一個多月，難不成張旭得等一年？

張旭肯定不愿意，也等不了那么久。

看來還是得先去見凌空。

“張兄！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又見面了！”張旭要見凌空自然很容易。

張旭一笑，“又來叨擾凌兄了。”

“哪里的話！快請進。”

張旭向凌空講了自己對神廟的興趣，隱去了有關小癸和神羽的事。

“神廟？”凌空微微皺眉，“張兄你怎么會對我們的神廟有興趣？”

“有些為難凌兄么？”張旭見他如此，打算另找門路。

“不...不是。”凌空解釋，“只是神廟對于凌雪城是極為關鍵的所在，不容有失。

神廟中供奉著雪神信物，要是沒了它，凌雪城會被雪原上的風雪瞬間吞沒。”

張旭了然，事關凌雪城百萬人命，神羽之事，草率不得。

小癸說它是這片世界的境主，那它應該有辦法保護凌雪城吧。

“凌兄，我只是想進神廟一觀，絕不會讓凌雪城有失。”

“張兄...這。”凌空很為難，“我一早同你說過，普通時節，我也是進不去神廟的。

神廟本就是凌雪城重地，后來更是由凌淵、凌岳他們的舅父魏浩掌管，我更進不去了。”

凌空無奈一笑，自從母親離世，他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張旭不想聽他說這些家族八卦，直截了當問道：“魏浩此人如何？”

凌空一愣，“修為頗高，手段一流，父親多年來受他蠱惑。其人魚肉鄉里，草菅人命，凌雪城百姓巴不得他早些死。”

“我知道了，若我幫你除掉他，你能不能讓我進神廟？”張旭盯著凌空問道。

“這...能！”凌空略遲疑后爽快答應，沒有魏浩，對他很重要。

當然，即便是為了得到神羽，張旭也不可能輕易殺人，尤其無辜之人。

回去詢問了石修然夫婦，那魏浩確實不是好人，只不過也沒有凌空說的那般人神共憤。

“小癸，取了神羽后，你能不能想辦法保住凌雪城？”回房后，張旭問小癸。

小癸有些不解，歪著腦袋看張旭。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辦法，即便沒有神羽，也能讓凌雪城如現在這般，不被風雪吞噬。”張旭解釋。

小癸沉默一陣，然后有些喪氣道：“現在的我那樣做，需要的代價太大了。他們并不算真正的人，只是我根據外面的世界創造出來的，所以......”

小癸小心地看著張旭。

張旭沉默不語，他不愿意強迫小癸，但是也做不到對凌雪城棄之不顧，“小癸，那些人雖然像你說的，是你創造幻化出來的。

但是他們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有淚有笑，有他們自己的一生，在我看來，他們就是真實存在的人。

我沒有辦法幫你‘殺’掉這些人。”

“好吧，我會保護好他們。”小癸思考了一小會兒，勉為其難地答應。

是夜，張旭潛入魏浩府中。

頗有些感慨，給人當了幕僚，又開做刺客。

此時張旭的修為，可以無視魏浩府上仆從。

單刀直入，跟著凌空給的地圖，張旭很快便找到了魏浩居住的西園。

屋內的兩人正在談話，一名中年人，一名青年。

“舅父，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我畢竟是他兄長。”青年人道。

啪！！！是中年人拍桌的聲音。

“什么兄長!你只有一個兄弟，那就是凌淵，已經死了，是被凌空害死的，凌空是你的殺兄仇人。”中年人怒氣沖沖。

“可是......”青年急欲辯解。

中年人抬手阻攔，“不必多說。

你還不明白么，凌空遲早向你下手，既然你婦人之仁，舅父便替你除去這個禍害。天色已晚，你去休息吧。”

張旭了然，這中年人就是魏浩，正在逼迫青年殺凌空。

而那一直出言阻攔的青年，想必就是凌空另外一位兄長，凌岳。

凌岳走至魏浩西園月門處，自語道：“我得提醒三弟，讓他多加防備。”

張旭冷眼旁觀。

果真一樣米養百樣人。

同胞兄弟，同樣的環境成長，凌淵深沉狡詐，為人陰狠，凌岳卻敦厚端方，頗有君子之風。

過了一會兒，燭火熄滅，房中人已高臥酣眠。

星潮出鞘。

魏浩，死。

“張兄果真高人也！”凌空見到張旭第一句話，便是撫掌夸贊。

“魏浩已死，請凌兄遵守諾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凌空此刻心情好得很。

“不過我還有些許事要處理，三日后，我來請張兄。”

“三日后，就可以取神羽了。”回到石修然家中，張旭對軟趴趴癱在榻上的小癸道。

小癸很高興，將自己圍成個毛球，滾來滾去。

張旭卻深感疲憊。

這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從前那么多年沉溺科舉，一心要做官，真的對么。

凌雪城這等簡單的派系斗爭，已令他反感厭倦不已，若真去了廟堂，各種政治傾軋只會更嚴重，如他一般孤直，焉能保全自己。

本來打算，修行兩三年，改換姓名身份，重新去科考，這一刻的張旭，感覺自己似乎不那么想繼續參加科考了。

三日后，凌空果然應約前來。

張旭一早便將小癸放在懷中，只等凌空到來。

原來這幾日，凌空去處理魏浩后事了。

為了摘除張旭嫌疑，凌空仍舊將所有鍋悉數甩給玄石。

此時凌空似乎被凌絕頂重用，城主府內，二人如入無人之地。

“三弟，這是去做什么？”遠遠便聽到一人聲音，正是張旭前日所見的凌岳。

凌岳與凌淵七分相似，只是看起來雙目清澈，眼神真誠。

凌空卻不太樂意搭理他這位二哥，側著身子繞過凌岳。

凌岳并不生氣，而是笑著與張旭寒暄，“這位先生好，我叫凌岳，是阿空的二哥。”

張旭笑著回應。

“你別看他一副純良的樣子，也是內里藏奸，壞著呢。”凌空向張旭介紹凌岳。

張旭不置可否。

神廟位于凌雪城城主府最中心。

從遠處看去，一座塔樓高聳如云，正是神廟。

一接近神廟，小癸就激動地想探頭出來，幾次三番被張旭用手指摁回去。

“神廟一共三十三層，暗合三十三重天。”凌空向張旭解釋。

此廟供奉的是小癸，鳥類翱翔天宇，用三十三重天比喻小癸的神廟，倒也貼切。

來到神廟正門，只見上方一座牌匾，上書“振翅凌霄”四字。

左右又有對聯一副：

庇佑八方人四極飛雪輕落地

扶搖九萬里三千羽翮敢擊天

對聯一般，算不上工整，寓意卻頗契合。

上聯說小癸作為雪神，能護佑雪原眾生，下聯是說小癸英勇非常、強大非常。

雖然此時懷里毛茸茸的小東西，不太像“三千羽翮敢擊天”罷了。

凌空向張旭介紹其中的陳設，聽起來，一磚一瓦，皆有來歷。

小癸卻像是不太喜歡聽自己那些傳奇故事，一個勁催促張旭快上三十三層。

神廟，三十三層。

張旭見過的廟或者塔，都是層層皆有神佛塑像，這雪神廟卻并非如此。

一路上來，鮮有雕塑，只有一些鳥型裝飾，張旭辨不出來那些鳥是何種類。

到了這三十三層，一眼看去，便是一座巨大塑像，橫亙前方。

一只巨大的雪雕雕塑立于神座上，通身雪白，眼神凌厲，神情高傲。

看著雕像，再想象小灰鳥那副呆傻的樣子，張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它變成現在這樣，應該吃了不少苦吧，張旭心里隱隱有些可憐這小東西。

圍繞雕像轉了幾圈，張旭也沒發現小癸的神羽。

小癸主動跟張旭說，“先生，神羽就在雕像胸前，你看到沒有。”

張旭這才仔細打量雕像胸口，雪白的羽毛整齊排列，并沒有異常，只是......

定睛一看，原來胸口處有片羽毛，接近透明，不認真觀察，是看不到的。

“小癸，準備。”張旭一躍而起，落地時神羽已在手中。

“張兄！不可啊！！！”凌空大驚失色，凄厲高呼。

神羽甫離開神像，神廟便地動山搖，仿佛立馬要坍塌。

外面。

平靜的凌雪城霎時狂風大作，原本若有若無的小雪變成了急急風雪。

“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天哪，發生了什么？？？”

街上支起的小攤被風雪卷走，甚至路人險些都要被刮到在地。

原本就被白雪覆蓋的城池，似要被風雪吞沒。

城內百姓四散逃竄，卻逃無可逃。

城外的雪地瞬間高出城樓百丈，頃刻間便要落下，將整座城淹沒。

眼看凌雪城毀滅在即，小癸按計劃行事，結了一座巨大結界，將整座城包裹起來。

銀白色光芒蕩過凌雪城每寸土地。

風雪乍止，一時間，風停雪歇，一切恢復原樣。

得到神羽的小癸，身形暴漲，變成了與神像一模一樣的猛禽巨獸。

一聲高亢鳴叫，小癸振翅沖破神廟，載著張旭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