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沖義召集了三百敢死之士，并在開戰前，進行動員講話。

“大家，我們此戰很有可能一去不復返。各位如有掛念的父母、妻子、孩子，就請退出吧。向對方投降，他們理應不會對你們動手?！?

“孟公，你這是說什么話呢？”

“就是就是。如果我們想逃，早就逃了，還會待在這里嗎？”

“各位，你們要想清楚啊?！泵瞎f道。

“我們已經想清楚了。我跟隨你也有十多年了。怎么可能會在這種時候背棄你?！?

“我沒有十年那么長，但也有五年了?！?

“我們這里的人都是多年來，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孟公你就不要見外了。”

“是啊，是啊，讓我們一起戰到最后一刻吧。”

“你們······”

孟公眼睛濕潤起來。

“好！讓我們一起殺死這幫反賊！”

“殺！殺！殺！”

之后，他們士氣高昂地沖向北門。

孟沖義，曹州校尉，十六歲從軍，今年五十二歲。此時此刻，他正面臨著三十六年軍旅生涯中，最激烈的戰斗。

他率三百精銳老兵，猶如瘋狂的野牛，無畏地沖向義軍。面對人數占優的義軍，他們居然還能取得優勢。不少義兵被他們的氣勢震懾到了，紛紛退開。

但這個優勢是短暫的。站穩腳的義軍隨后用人數壓了回去。

原本，孟公是騎馬作戰的。但戰馬很快就被長矛刺死。他只好下馬繼續往前沖。同時，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陣亡。

二百，一百，五十，三十，二十，十，五，三······

不知不覺，只剩下孟公一人，但他仍舊在戰斗，揮舞手中鮮血淋漓的鐵劍。

“那個猛將是誰？”不遠處的穆子烜問道。

“是校尉孟沖義。”陳宇容回道。

“原來是他?？磥恚麤]有你說的那樣平庸?！?

子烜舉起手，大喊道：“停止戰斗！”

盡管迷惑，但義兵還是老實地停下手中的武器，并與孟公拉開距離。孟公也停止進攻，抓緊時間喘口氣。

子烜下馬來到孟公跟前，佩服地說道：“前輩勇猛過人，在下十分敬佩。戰死在這里，著實可惜。前輩，你想不想加入我的麾下？”

“呸！我堂堂大唐將士，怎么會向反賊屈服！等我取你狗命！”

“說得好。我敬佩你的勇猛和忠心?！弊訜@一邊說，一邊掏出雙刀，“所以讓我來回應你吧。”

“好，只要把你殺了，這場叛亂就會結束，大唐又會回復太平?！?

“大唐已經不可能太平了?！?

說完，兩人互相交鋒。

勝負毫無懸念。子烜沒有留手，用盡全力，三招就把孟公擊敗。

孟公脖子被割開，鮮血灑滿天空，猶如絕命的紅花。

啊啊，我還是死了，終究沒能等到援兵。對不起，軍師。你等不到我了···想起來，我真是蠢。為什么我昨晚不認虞花作義女呢？那么現在就有人可以給我送終了······

孟公躺在血泊中，去世了。

“好好安葬他，還有那些冒死沖來的士兵?！弊訜@說道。

另一邊，在城外一個小山丘上，鬼策士虞花坐在石頭上，望著遠處的曹州府。

她理應在城內軍營里等待孟公，此時她為什么會出現在城外呢？

理由很簡單，她撒謊了。根本就沒有奇兵。

她判斷出，逃出曹州府的路已經被義軍全部堵死了，留給她的只有死路。所以，她欺騙孟公，讓他對北門發起猛攻，引起義軍注意，好讓她趁亂逃出去。雖然成功率低，但她總算是順利逃出去了。

她把帷帽摘下，遙望被攻破的曹州府。城內有幾處起火了，升起縷縷黑煙遮掩天空，仿佛還能聽到城內傳來的騷動聲。

她面無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內疚，猶如夜下漆黑的湖面。

過了許久，她才淡淡地說了一句，“孟公他去世了吧?！敝螅只謴土顺聊?，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沙沙的聲響。她回頭一望。是鐵虎。

他全身都是血，仿佛在血池里游了一圈。盡管用手堵住，但肩上的洞口還在不斷地流出新的血。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他是誰。

“你追來了嗎？”虞花淡淡地說道，表情沒有變化。

“啊呼···我不是，說了嗎···嗚啊嗚啊，主人···不管你在哪···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虞花沒有說話，只是雙眼望著他。

戰斗結束了。

義軍成功占領了曹州府。曹州兵有戰死，有逃跑，但大部分是投降。之后，義軍開始清掃戰場。

羅梅和蝙蝠為尋找刺史田牧，來到他的家，結果被里面的場景嚇住了。

里面尸橫遍野，整個客廳都是血洼，散發著惡心的腐臭味，到處是嗡嗡飛的蒼蠅。尸體有老人，有婦女，甚至有小孩。

仔細看的話，很多尸體身上的傷不止有一處，說明他們不是被一擊斃命，而是被亂刀砍死，有的還被砍下手腳，或頭顱。各種部件混在一起，都分不清哪塊對應哪個人。

不管是羅梅還是蝙蝠，看到此情此景都不免一陣心寒。羅梅反應更為劇烈。她的心臟越跳越快，猛烈敲擊胸膛，發出的聲音大到仿佛連蝙蝠也能聽到。與此同時，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某些東西開始浮上來。

“蝙蝠，這是誰干的？”羅梅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怒，壓低聲音念道。

“他們死的時間不算晚，應該是破城之前?！北M管不安，但蝙蝠還是冷靜地說道，“城內的守軍和平民沒有理由對刺史一家下毒手，能想到的只有黃菊幫。”

“黃菊幫？”

“他們提前混進城里了，有的是機會?！?

羅梅一聲不吭，轉身跑出去。

“喂！喂！唉，真是麻煩。”

蝙蝠叫不住羅梅，但也沒有追上去的想法。他捂住口鼻，彎腰仔細打量尸體。

“田刺史啊，田刺史，你在不在這堆尸體里??？唉，到處都是血，找起來，可麻煩了?！?

羅梅跑到外面，剛好碰到了黃潮和魚目。此外，還有碎牙和穆子烜。

她怒氣沖沖地逼近黃潮。察覺到她的殺氣，魚目迅速攔在她前面。

“梅花，有什么事嗎？”

魚目仍舊是那雙死魚眼，以及那張仿佛對任何事情都興趣缺缺的臉。這讓羅梅更加氣憤了。

“梅花，發生什么事了？”碎牙問道。

“水鬼！是不是你們屠殺了田刺史一家？”羅梅厲聲問道。

“沒有?！濒~目斬釘截鐵地回道。

“什么！那他家里的尸體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傊?，與我們黃菊幫······”

“是我們干的?！?

無視魚目的辯解，黃潮耍性子地暴露。臉上還掛著惡心又可恨的笑容。

“是我們干的又怎樣？你干嘛這么激動？”

“什么！這么多條無辜的性命慘死在你手上，你居然什么感覺都沒有！？”

“怎么可能什么感覺都沒有。起碼有點意思，尤其是那老頭求我不要殺他孫子的時候。嘻嘻，那表情真有趣。”

羅梅怒火沖天，眼冒兇光，往前踏出一步。緊急關頭，碎牙和子烜立即擋在她前方。

“梅花冷靜！”碎牙念道。

羅梅暫時控制了自己，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接著，她強壓著怒意，擠出聲音。

“你們聲稱劫富濟貧、為民除害，居然是這種人渣！”

“哈，什么狗屁劫富濟貧。那只不過是屁民的自我安慰罷了。”水鬼輕蔑地說道，“我只不過是搶了富商的錢，殺了地主的人，那些仇富的窮鬼就視我為英雄，明明我根本沒有幫助過他們。哈哈哈，真是好笑。他們還傻到加入我，幫我殺更多的人，哈哈哈······”

這個瘋子。再讓他胡言亂語，只會更加刺激梅花。

碎牙對水鬼說道：“黃兄，關于合作的事情，我們到安靜的地方好好商量吧。”

魚目也識趣地附和道：“幫主，先離開這里吧?！?

“嘻嘻，好啊，好啊。是要好好商量今后合作的事情?！?

說完，水鬼就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

“梅花交給你了?！?

碎牙對子烜叮囑了一句，然后跟上水鬼。于是，現場只剩下子烜和羅梅。

過了許久，羅梅才開口道：“你為什么攔著我？”

“防止你干蠢事。”

“蠢事？”

下一刻，羅梅一記重拳打在子烜臉上。他明明可以躲開，但他沒有這樣做，連脖子都不轉，硬生生地吃下這一拳。

“我真是看錯你了！上次，你為了救壁上虎，敢于與百人為敵。前幾天，你也說過不會趕盡殺絕。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結果根本沒有什么不同。你只是一個卑鄙無恥、殘忍不仁的惡鬼！”

把話吼完后，羅梅轉身跑開。但她沒走多遠，子烜就拉住她的手，強硬地把她拽回來。

子烜瞪直雙眼，與她對視，壓住怒氣說道：“你這個混蛋！我不表現出來，你還真以為我不憤怒嗎？”

“放手！”

羅梅想甩開他的手，但他抓得太大力了，甚至把她抓疼了。

“我說了，給我放手！”

羅梅毫不留情地猛踢他的膝蓋。他身體不穩，開始傾倒，但他也沒松開手。結果，他往前倒下，剛好把羅梅按在地上?？瓷先ィ拖袼蚜_梅撲倒在地。

“可惡，你怎么那么煩！”

子烜瞪向下方。突然，他發現羅梅居然哭了。頓時，怒氣全消。

“你怎么哭了？”

“啊嗚嗚······”

羅梅雙手按住眼睛，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滾滾流下。子烜慌了，即使獨自面對一千敵軍，也沒現在這樣慌張。

“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嗎？”

“我嗚嗚，我的家人嗚嗚，也是這樣被···屠殺的，嗚嗚嗚···”

“什么！是誰干的？”

“嗚嗚是朝廷···”

“朝廷···你的家是被朝廷誅滅的嗎？那么說，是李玄之亂嗎？”

“嗚嗚嗚啊啊啊······”

羅梅泣不成聲。

子烜想問清楚，但腦袋突然被人猛踹，整個人摔到一邊。

“可惡，沒想到你是這種禽獸！”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夏陽罵道。

她生氣得臉都紅了。

“誤，誤會，我什么都沒做?。　?

“誤會你個屁！一個女兒家都哭成這樣了，你還想抵賴！畜生！”

跟在夏陽身旁的小桑果靠近羅梅，撫摸她的頭，安慰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羅梅順勢抱住小桑果在她懷里哭起來。子烜見狀，打消了辯解的念頭，老實背下這鍋。

結果，惱羞成怒的夏陽一邊連喊“去死去死去死”，一邊猛踹子烜。他沒有說話，沒有還手，也沒有逃跑，然后理所當然地，被打得滿臉清淤，鼻血都流了出來。

龍興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笠下穆子烜在曹州白虎山起義；三月初二，義軍解山南鎮之圍，擊敗前來阻擾的曹州軍；三月中旬，義軍攻陷曹州府，控制整個曹州。

歷時半個月的曹州之戰以義軍勝利而結束，震驚整個天平藩鎮，以及天平節度使。節度使緊急召集手上牙兵，準備圍剿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