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四年四月:
我真不想記今天是什么日子。
就在前幾天,我去找過里代,才過多久啊!她就又煥發出那種勃勃的生機,她依舊明麗動人,光芒四射。
我問她:“你和那個作家是怎么回事?”
她怔了一下,應該是覺得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
里代:“你變了哦!”
我:“什么?”
里代:“你從小貓變成了豹子。”
我:“怎么會?我沒有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事情……”
里代望著外面的風景,聲音倒很輕松:“年紀不輕了,可是依然改變不了愛做夢的習慣呢!”她看向我。
她接著說:“他不是作家嘛,有文采,有口才,而且深諳做人那套東西,人性、真假,他倒挺愛說實話的,盡管那些實話很刺耳啊!可是又怎么樣呢?我就是喜歡這種人,雖然已經過了愛聽甜言蜜語的年紀,可是女人這種生物,又怎么說得準呢!總之,我就跟他走了,打算做個賢妻良母,他安心寫他的小說,我就替他做飯、洗衣服,陪他散步、逛街、找靈感。可是那晚上我們吵得很厲害,具體吵些什么,我自己也想不起來了。總之,我傷心失落極了就回來了。他沒有挽留我,因為之前他就認為我限制了他的自由,找女人的自由。”
我:“他還有別的女人?”
里代點點頭:“大概作家都是如此吧!不同的女人能給他們不同的靈感。在他看來,我也不過就是文章的素材而已,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東西。總之我回來了,不管人們怎么議論,被甩了也好,被騙財騙色了也好,總之,我也快活過,在哪種飄渺的夢里生存過,話說他的小說有些真的不錯,盡管有幾部真的爛透了,一些次等貨色。”
“放下了嗎?失落嗎?”
她搖搖頭:“曾經有過失落吧,現在?”她哈哈大笑起來。
“有喜歡的人了吧?”她狡黠地看著我。
“沒有。”
“確定了呢!”
“什么?”
“急著否認就是肯定嘍!”
“啊!不是。”
“總之,眼神都不一樣了,還一直問我男女的事情。之前我一直沒有細問是因為怕你被我影響,找到愛人是很美好的事情,不應該被別人的思想左右,要跟著自己的心走,當然,這也很可能會受傷。我不是那種怕受傷的人,你呢?紀子。”
“我……不知道啊!”
“傻瓜。”
“真的。”我很認真。
“傻瓜!”
我和有未結婚那天,很熱鬧,后來我倆站在櫻花樹下,信子給我們拍了一張照,我笑得很開心,因為之前我知道那個人被送到實驗室,我不確定他死了沒有。
后來聽有未說起:他沒死。
一切,還有可能。
后來我才知道,我沒機會了。因為那個實驗室進出都必須嚴格搜查,就連我去也是一樣。塞錢沒用,因為事關軍事、政治,而如果我去只能以看望有未為借口,可是連那個人的面都沒有見到,是我太異想天開了。
婚后,有未依舊很溫柔,可是這有什么用,我日夜盤算著怎么救那個人出去,我知道,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期,早在未出嫁的時候我就應該幫他逃走,可那時我在想什么呢?
我這個自私的人,我有自己的私心,老實說我希望他留在我身邊啊!
這下卻要賠上他的性命,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那天晚上,有未很忙,急匆匆回來,給我放下一包糕點,然后告訴我不必等他吃飯。我問他出什么事了,他也沒有細說,只是告訴我照顧好自己,不必擔心。我心里想著,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后來發現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出去的時候,我囑咐他帶上雨傘或雨衣,天色看起來陰沉沉的,烏云滾滾,像是要下大雨了,他笑著說,好讓我回家。
有未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但是他偶爾表現出的聰明,讓旁人覺得他是個有城府的人,可是跟他相處的時間越長,越能發現他的單純。有時我在想,我不能傷害他,但是我殘忍的想著,跟那個人的痛苦相比,對有未的殘忍又算得了什么呢?我這么自私的想著籌備著我的計劃,盡管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計劃,似乎只是一場魚死網破的博弈罷了。
我沒睡,一直等著有未回來。
凌晨兩三點鐘的時候,我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是有未回來了,他看到我沒睡,表情很驚訝。確實,這不是什么尋常的事兒,我從未等過他,我今晚的行動讓他感覺到莫名的溫暖,他曾說喜歡我的溫柔。
可我心里明白,我的溫柔只想給一個人。
我打定主意要跟他攤牌,是因為那個人似乎危在旦夕,再拖下去,他肯定會死。
從門縫里面吹進來的風,使微弱的燭光抖動著,有未脫下濕漉漉的雨衣,慢慢地朝我走過來,然后溫柔地注視著我。
他臉上有種掩飾不住的快樂神色,他開口:“你從來沒有等過我,今晚你讓我很感動,我終于感受到了那份妻子對丈夫的關心。這消除了我的錯覺,以往我總覺得你對我的愛不及我對你的愛那么的深,如今總有一些事情是我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你愛我如同我愛你一樣,只不過你不善于將它表達出來,這沒有關系,日子還長著呢!”
他輕輕地將我抱在懷里,他的臉龐挨著我的頭發。他的呼吸在我周圍停留。
夜晚真安靜。
我同情有未,他并沒有做錯什么,他不知道這是陷阱,而我的愛,早就傾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我冷靜地告訴他:“我懷孕了。”
他似乎是怔住了,沒有馬上說什么,而是把我放開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我,眼睛然后慢慢透出那種無法抑制的快樂色彩。
“你……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他的語氣充滿快樂和激動。
“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
“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
“沒錯。”我的語氣始終很平緩,因為對他而言來說的好消息對我而言,仿佛只是個籌碼。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命運的不公平,不是對我而言的不公平,而是對有未,對這個孩子。
可是那一刻的同情與猶豫,瞬間就被一種更為強烈的情感代替,我深知那個人還在地獄,我也知道,只要我狠下心來好好過日子,也許就能美滿幸福。誰也不知道這一切啊,除了信子,可是信子又會說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會告訴別人,她會替我永遠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