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喊停人生一小時!
- WhatYouNeed編輯部
- 3024字
- 2020-02-21 15:35:49
“你是哪里人”這個問題,有時很難回答
“你是哪里人?”這個問題,能排到我人生中“最難回答問題TOP10”的前三位。每次被問起,我都得花5分鐘,從出生地說起,然后提到搬家,說到后來定居的城市和過年回的老家……于我而言,365天里只短暫停留一星期的那片土地,真的很難稱得上是故鄉。
也因此,在我和我身邊很多朋友的眼中,故鄉一片模糊,從沒有確定的答案。
下面,就是他們的故事。
“故鄉將我推出去,卻沒有保留拉回我的余地。”
我的故鄉是一個剛被撤市的北方閉塞小城,常常被霧霾籠罩。一想到小時候,就會立刻有一句話混雜著無數人的語氣和神情在我腦子里面回響:你要好好學習,趕緊考個好大學,出去找個好工作。這句話打我記事起每被說一次,就好像在推我一下。我踐行了這句話,高考完就走出了小城。
第一次寒假回家,碰上下雪,小城沒有火車站,高速封路,我在宿舍滯留了兩天。終于在第三天,大巴帶我回到我的小城。我拖著行李邁上回家的201路公交車,這個在我走之前剛剛換新的藍色大公交,沒想到只用了半年工夫,就通體變成了土灰色,原本干凈的車廂,也被泥塵污染了。
我坐在大巴車最后面,看到我的指甲里面,有了新的泥垢;因為干燥產生的靜電讓頭發跟圍巾交纏,時不時被我一捋還會粘到臉上。焦躁的情緒撲面而來。大城市的便捷根本不用人適應,回到小城時,我才錯愕地發現自己竟然適應不了小城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背叛了家鄉。經濟落后、環境也在被破壞,五線城市用教育的方式努力把年輕人往外推,并沒有保留把他們拉回來的余地。
今年小城被撤市了,我變成了濟南人,故鄉的意義,漸漸變成了家人的意義。
“我回家后的第一個念頭是:什么時候可以走。”
坐16個小時的綠皮火車,聽著轟隆轟隆的車軌聲,顛簸著穿過崇山峻嶺,回到這座遙遠的城市。
在高中之前,這是我每年最為期待的事。在這座城市里,有一片田野,我和表哥表姐們會在那里挖一個坑,然后燒起柴火,烤地瓜吃。離這片田野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地方長滿了野菜,烤完地瓜飽腹一頓后,我們就會一起去挖野菜,然后捧回家做餃子吃。
我記得有一次,在回家的半途,我們站在田野中間,看見不遠處家的方向的上空,一束又一束的煙花騰升而起,煙花的光亮迸濺在我和表哥表姐的臉上,我們三個人就定定地站在那廣闊的田野中,望著煙花,笑得不亦樂乎。這是故鄉在我心里最美的回憶。

可高中之后,表哥表姐們有的結婚了,有的出去工作了,散落在全國各地,甚少再回到這個小城。另外,因為家中的兄弟姐妹較多,慢慢地在家族中產生了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爭端,大人們鉤心斗角,很難再歡聚一堂。我上一次回去,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記得,回到那個冷清的家中后,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什么時候可以走。”我這才發現,原來是故鄉的人組成了我的故鄉。
后來,他們離開了,或者變了。即使那片田野還在,天空還會有煙花,但我的故鄉卻不復存在了。
“我的故鄉,至今無法被承認。”
我家在一個離市中心30分鐘車程的小縣城。不過,因為二線城市的發展速度很快,原本彈丸之地的城市在10年內已經吞沒了那個縣城。我的縣城被劃分為區,迅速地改了名字。但市里人從不把它當成市的一部分。
上高中的時候,坐在前桌的好看男生有一天正兒八經地問:“你家有沒有煤油燈啊,是不是騎牛上學的?”同班的女生開玩笑:“你是不是你們那個村子的村長女兒啊,居然能來這里上學,一定很有錢吧。”就連說的普通話,都被劃分了地區作為調侃內容。
那時候沒人告訴過我,說這些話的人才最無知。孩子無邪念的、發自內心的惡意,往往是最令人受傷的。
讓我被這個城市徹底打敗的一件事,發生在軍訓的時候。和我一起從縣里初中畢業的朋友,在自我介紹時說:“我來自XX市四十二中學。”這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名字。那一刻,我覺得連他也背叛了我。
雖然,現在的我覺得兒時的自己急著被承認的心態,很單薄,也很好笑。但是,長大后的釋然也沒法讓我回頭說服那個憋屈了很久的孩子,讓她原諒故鄉。
“我是順德人,但我的故鄉是新加坡。”
很多人說故鄉是一個不管你什么時候回去,都沒多少改變的地方。但順德不是。每回去一次,我都明顯地發現,這里路不一樣了,高樓不一樣了,就連順德同鄉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港里港氣了。
然而故鄉變得再快,好像都與我無關。想想以前,我還蠻為自己是一個順德人而驕傲的。最簡單粗暴的驕傲是,李小龍是順德人。小時候每次去李小龍故居參觀,我都心潮澎湃。
但自從我離開故鄉生活之后,這樣的驕傲就很少出現了。今年春節,我從廣州回到順德,十多天里,幾乎沒有出過門。
按“吾心安處是吾鄉”的道理,我想,真正能讓我心安、被我當成故鄉的地方,大概就是新加坡了。
2013年,奶奶去世后幾個月,我跑到魚尾獅公園呆坐了一整天,對著噴水的魚尾獅說完了想對奶奶說的話。2017年,我面對著千篇一律又無力改變的工作,長久地沉浸在郁悶的氛圍里。結果在芽籠區的籃球場上,和新加坡的孩子們打籃球,揮汗如雨的時候,我忽然什么都想通了。不管隔多久去一次新加坡,它給我的感覺都一樣,炎熱而溫潤,繁華卻恬靜。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在現階段的我看來,我的故鄉,或許就是這座可愛的熱帶小城了吧。
“五湖四海都是我老家。”
剛到美國的時候,華人同學聚在一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盤道(互相問你是哪里人)。在我說出自己是廣東人后,他們下一句話一定是“那你會說粵語吧”。可惜,作為一個在深圳生活過十多年的人,我只會一句“識聽唔識講”而已。
這幾年回去得少,“我是廣東人”這句話,我說得也越來越沒底氣了。事實上,我出生在河北唐山,媽媽是四川人,成長于深圳,高中起在美國念了6年書,對了,我還有新西蘭綠卡,家人已經移民過去了。
這上面的每一個地方都讓我有歸屬感,但每一個都稱不上故鄉。無根的感覺是時常出現,尤其是身處異國,每個中國同學都需要抱團取暖的時候。但好在我是個自來熟,多重身份給予我的更多是好處。遇到成都妹子,我會說“哎呀我媽也是四川人”。遇到天津兄弟,就說“我爸媽都是南開畢業的,我超愛煎餅果子”。這樣一句話,很快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所以我女朋友也總愛跟人開玩笑:“這人,五湖四海都是他老家。”
五湖四海皆我家,這樣說起來,是不是就沒那么焦慮了?


無根的人,也不妨就把風當成是土壤。
編輯的話
今年春節,我只匆匆回了一天老家。兩個半小時顛簸的車程后,回到這個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回來的地方,卻有種作客的感覺。四處張貼的毫無美感的標語配著鮮艷刺眼的燈,往來穿梭的三輪車在地攤販子前擁擠的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
我觀察著這座小城里的一切,恍如一個異鄉人。盡管,這是我度過了整個童年的地方。
我曾經以為故鄉感的消逝,開始于我對故鄉的厭惡,但原來,就像對待一個人一樣,當我對故鄉開始毫無情感地進行觀察時,才是故鄉感磨滅殆盡的時候。可是,當我內心的根脫離了這座小城之后,我又應該把這根扎在哪里呢?
我想起了深夜11點,我和朋友騎行于安靜的長安街上;想起夜幕降臨,我倚靠在外灘的圍欄上望著東方明珠;也想起了我和朋友步行于重慶長江大橋上,汽車在我們一側飛馳。但我不能告訴你,北京、上海或者重慶,是我的故鄉。事實上好像沒有一個具體的地點,能讓我完整地懷念,我懷念的,都是發生在這些地方的某個時刻,這感覺更像是這些時刻拼湊在一起,組成了我的精神故鄉。
每當我低落時,只要想起這些時刻,就會讓我感覺安心。我甚至不需要一張車票。這么想來,我似乎就是無根的。但是無根的人,也不妨就把風當成是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