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喊停人生一小時!
- WhatYouNeed編輯部
- 3602字
- 2020-02-21 15:35:49
漂泊的第三年,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1
今年是我離開家的第三年。
在碩士畢業的前夜,我又與幾位好友聚了聚。大家吹風、喝酒,隨心交談。
許小姐,已離家讀書六年,馬上就要拿到永居。
彭總,出走與跨國戀有關。至今,她已在澳大利亞生活超過兩年,感情生活甜蜜如初。
青青呢,最愛日本。但她在離開中國前并沒有通過N2考試。曲曲折折,她到那兒先是念了兩年語言班。去年年底,終于在最后關頭收到了理想學府的offer。“我差點就以為要打包走人了!”她微笑了一下,我依舊察覺得到當初她的緊張。
而小馬同學,之所以會說幾種不同國家的語言,當然也與她四海為家的本性分不開。
我們都在幾年前選擇離開了家。彼此間就像一塊塊漂浮在各個大陸上的黃色人種浮木,原本互不相識,但偶然碰到,依舊撞擊出歡笑與淚光。
2
“我要生在此地,活在那城,死在異國他鄉。”這是當中一位朋友的人生信條。我也曾一度,把離家獨自生活,當成一件長大后必須要做的事。這很酷。但這種理所當然,在幾年的漂泊生活中略有改變。這不是所有年輕人都必須經歷的人生步驟。
當我的一位朋友得知我有意留在境外工作時,甚至還驚訝到語無倫次:“你不會思念你的家人嗎?都已經出來那么多年了,是時候該回家了。”我亦驚到,無法流利作答。
想起新年,我抽空回了十天家。我爸把削好的水果遞到我手上,面對熟悉的關懷,我竟感到不適。瞬間,就不懂如何再去接受這種好。可能,在那一刻我就明確知道,幾年的獨立生活,早已讓我與家人產生了距離。雖然這種距離,不會影響我愛他們,抑或他們愛我。但從準備離家的那天起,就再也不能習慣長留在家了。
“不會啊。”我匆忙地回答朋友。她的眼光疑惑。
這段對話發生在我前兩年里待過的某個城市。這個地方沒什么太大的生活壓力,一個認識的人曾經說過,小孩和老人很適合生活在這里。而此地的年輕人,也并無太大的勝負欲。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安心地拿兩份工資(一份人工,一份政府補貼)。他們的生活準則,或許是造成我們觀念差異的主要原因。
3
不過,我也見過另一種人。小部分中的小部分。
去年九月,我正在做澳門本地導演的一個專題。熟人介紹,我有幸認識了一位年輕有為的女導演。我們約在大三巴底下的cafe見第一面。
一見面,她從袋子里拿出一份剛買的水果,溫暖地遞給我說:“多吃點水果。”
我當時用不算流利的廣東話與她交流。這期間,她又主動切回普通話。我正詫異于她流利的普通話時,她恰好說到自己如何入行,我才知道她之前在北京生活超過十年。
哇,一個例外啊,我心中不由感嘆。
“我是在北電上的學,或許是澳門第一個去那上學的人。”談起十年在異鄉的種種,她的眼睛里閃爍出更美麗的光。
“那,是哪年決定要回來?”我追問。原本以為會得到一個很明確的答復。
她淡淡說:“我已經把這個時間點刻意淡化,其實都不再記得起來。”
那個午后,我們望著太陽從大三巴牌坊的最高處慢慢垂下。聊起澳門這個地方,她對我念了一段郁達夫的文字。
“一種衰頹的美感,一種使人可以安居下去,于不知不覺的中間消沉下去的美感,在這港市的無論哪一角的地方都感覺得出來。”不同的生活軌跡使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不一樣。但這不影響我們對眼前城市的愛,以及彼此間的坦誠交流。
今年春天,突然刷到幾張她婚禮的相片。想起她曾甜笑著對我說:有穩定交往對象。
真好。不管她選擇安定下來還是繼續漂泊,我都在心里為她開心。
4
但面對很多年少時最好的玩伴時,我已很難做到坦誠了。二十五六歲,大家曾經緊密交匯的生活軌跡開始分叉。他們從大學畢業后,便選擇長留在家。而我們能交流的話題,也已從追星購物,轉變為置業結婚或者買車創業的人生大事。我這樣長期離家的人,跟不上這些話題。
我甚至還在迷戀崇拜某人所帶來的快樂,大量購買一些他們無法理解的文化產品。但是,我并不想在這種難得的交流時刻細數我們之間的差異。不僅費力,還讓彼此尷尬。
這也使我與這些朋友漸漸變得難以共情。有時,還會因想到這個問題而郁悶。畢竟,80%的情緒,都已不再能與他們分享。
這是一種因生活環境不同而帶來的阻隔。離不離家,離家多久,還回不回去?對于這些問題的不同答案,已把我們劃分成不同的人。在家的他們,可以有體面的工作,住在漂亮的房子里,安居樂業。而決定漂在外邊的我,注定只能接受殘酷生活的審判。我覺得不改變,也很好。我的選擇不會使我后悔。雖然在陌生的城市里迷過路,當時手機恰巧沒電,也經歷過被房東一紙令下,狼狽地在半夜搬家。諸如此類的“慘痛”往事數不勝數。
在今年連續幾個月的漂泊不定中,我搬了三次家。所有的吃穿住行,都被濃縮在一個28寸的箱子里,我就是拖著這個箱子來回兜轉。在不同的城市里,做一個沒有情緒的透明人。
一個箱子來,一個箱子走。不留任何生活過的痕跡,反正什么都帶不走。
在這些奔波中,我漸漸忘記了以前未離家時有過的安穩。這種遺忘,也把我從原生環境里狠狠地拖了出來。雖然與兒時玩伴已漸行漸遠,但人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這珍貴的本領,卻隨著此種經歷而逐年增長。
比如以下這種你可能也擁有過的經歷。
那是某次晚課之后。老師講得太投入而忘記下課,我坐上車已是晚上11點半。由于沒來得及吃晚飯,整個人都很萎靡。在東倒西歪的巴士上,我接到了來自布達佩斯的電話。朋友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但我知道,此刻只需要保持安靜,等待她慢慢平復情緒。
一個長期在外的人,不是每一種崩潰都需要拿出來細說,但我可以明白她此刻的難過。
那么,如此不易的漂泊生活,究竟為我帶來了什么呢?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去年我接下一份“任重道遠”的實習工作后,才真正想明白。
5
那一年的夏天,我住在8平方米的劏房里,月租7000元。整間屋放不下一張完整的桌子,吃喝都只能在床上。床只有0.9米寬。當時,我每日往返于工作地點和這間小小蝸居。高難度的工作使我壓力很大,身邊又都是優秀的前輩和同齡人。
我自覺能力與知識儲備都不足。好多次,都需要硬著頭皮,在心中發狠,甚至有種眼睛一睜一閉,反正在deadline前總能解決掉的幻覺。
而眼前這個8平方米的空間,甚至都不能算一個家,連異鄉的家都算不上。我開始失眠。樓下的垃圾車在凌晨4點準時來收垃圾,每夜,我聽過這擾人的聲音,才能緩緩睡去。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覺得這樣的壓抑處境,短時間內不會變好。正是在此刻,很多常一起玩的朋友也因畢業而決定離開此地了。我開始覺得眼前的城市變得陌生,哪怕每一條街道都很熟悉。
改變發生在一個周六的晚上。那天,我為新專題的數據工作忙活了一整天。臨近晚10點,我接到久未聯系、身在家鄉的朋友的電話。那一刻,我疲倦地躺在那個小小空間的床上,天花板呈現出慘白的顏色。她問起我的工作,是熟悉的聲音。我知道她已完全安定下來,有可以談婚論嫁的男友,有房,有車。往后的生活富足、平穩。而我,這個連落腳都難的房間,或許都沒有她家的一個衛生間大。
我有點自嘲地說著自己的近況,電話那頭卻發出驚嘆的聲音:“你在X傳媒?天哪,太羨慕了吧。”甚至,連她正在打游戲的男友都插上來說道:“天啊,你在X?你們公司的攝影師特別棒。”
我們開始隨便聊,聊起我們高中存在iPod里面交換聽的那些歌。她嘆氣:“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只要是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去做。甚至,連那些你喜歡的歌手開演唱會,都能一場不落地看。你活得太爽了。”
她又再次跟我提起曾經錯過的出國機會。“如果當年我能下定決心去國外,一定會比現在活得更有意思。”她說。我這才意識到,或許,這種出國離家的盼望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她心中的一扇窗。就算未曾看到過窗外的風景,偶爾念叨念叨都變成一種滿足。還等不及我對她訴說在外艱難的種種,她已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平庸生活中的無聊無力。
我竟有一絲得意,一絲自己還未定下來的得意。仔細回想過去的經歷,原來這些年,我真像是滿足了所有曾經的幻想。哪怕,此刻因現狀而痛苦,而沮喪。
今年,這個當年沒出國成功的朋友因男朋友工作調動而移居去了加拿大,我在手機的天氣列表里特地為她新增了一個城市。隔著時差、溫差,我真心希望,她可以安心地從原本的狀態里抽離,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6
轉眼,這都成了一年前我想明白的事。畢業的前夜,大家都已褪去了當年剛離家時的脆弱。一切需要面對的棘手問題,似乎也在方寸間變為可隨意吞吐的空氣。

“沒有人屬于任何地方。”在回去的路上,歌里也是那么唱的。或許,宇宙就在我們的身后吧,只要你愿意去看遠一些。
但偶爾,我還是會想起實習結束離開的那個早上。那天陽光那么好,我如常去茶餐廳吃一份常餐,把一大包還沒用完的日常用品拿去給住得離我最近的朋友。打車,一路飛奔去機場。那么煞有介事的告別,像是一走,就再也不回來。
前段時間,這位朋友告訴我,甜品站出了朱古力新地,好賣到雪糕機都壞了。那是我們曾日日光顧的雪糕機。但與現在的我,又有什么關系?我不過是在這附近,寄存了一段并不輕松的掙扎。而之后,便無須再多認領。她在聊天中很正式地告訴我,已經辭去原來的工作,準備潛心做一些能令自己快樂的事。
原來,大家那么努力,不過是為了可以隨時對愛過的東西說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