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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浪青年:以“吃生活”為生的漂流生活

文/Ninety

這是一段在上海生活過的人會明白的對話:

“哎,你什么時候請客?”

“請客沒有,請你吃生活倒是隨時都可以。”

新青年一定要會“沖浪”

幾年前,我們說到年輕人,還是以“斜杠青年”為標桿的,這個從紐約飄過來的詞渾身上下透露著一種嶄新、時髦、有趣的生活方式。不幸的是,在一個又一個“斜杠青年”的榜樣轟然倒塌之后,現在,如果有人再介紹自己是斜杠青年,大多數人會眉頭一皺,問:“所以,你到底是靠啥賺錢的?”

如果用陸家嘴人的措辭包裝一下的話,就是:“請用一句話介紹一下你個人的商業模式,謝謝。”

相比于“斜杠青年”,如今更令一個22歲的大學畢業生心動的人生道路應該是:在國內那幾個名氣如雷貫耳的互聯網大公司里面得到一個崗位,收到一份月薪1.5萬,一年會發15薪的offer。我管這些人叫“沖浪青年”,因為他們真正實現了物理意義上的“上網”。并且這個詞重點在“沖”,在互聯網過了瘋狂擴展的時期以后,要收到互聯網大廠的一個offer,不沖、不拼,是不行的。

2017年,我去面試某個大廠的暑期實習生,HR告訴我,面試錄取比例是1000∶1。那場面試我們班幾乎全員出動,但最終通過面試的,只有一個人。

去年畢業的時候,我們班有一半人都選擇了去互聯網公司做與原本的專業毫無關系的工作。坊間總是傳言這里的學生崇尚“自由而無用”,其實自我入學以來,看到的多是“焦慮而入世”。秋招的時候,班上同學為了能過筆試每天練習行測題,為了能過群面,組織過模擬群面,四處打聽面試官的背景,只為能順利通過面試,有機會當上“大廠沖浪青年”。

互聯網大船揚帆起航,沒有登上這艘船,仿佛馬上就有被社會淘汰的危險,人生從此輸在了大學畢業。然而,一路沖進大廠以后呢?一名沖浪青年的生活是怎樣的?

滬漂日記:我在大廠做什么?

我每天從家里出門到坐到工位上需要50分鐘整。如果公寓電梯剛好停在了我這層、剛到地鐵站臺地鐵就來了,那么我可以快5分鐘。如果早上出門前正好想拉屎,或者地鐵安檢員一定要讓我過一遍安檢,那么我會晚到5分鐘。

我會在離公司還有兩個地鐵站的時候提前點一杯冰美式或者冰拿鐵,這樣我路過那家咖啡店時,咖啡剛剛做好,不需要等待就可以直接拿走,也不會因為提前太久點而使冰塊化掉。

所以,我每一天的路途時間前后偏差不會超過10分鐘,手上拿的咖啡里的冰塊數量誤差不超過2塊。

到了公司,我就會投入我在人生過去二十幾年里從來沒有聽說過,甚至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用不到的產品方案設計中。套用韓寒第一次上《快樂大本營》時的描述:如夢似幻。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因為是為企業設計的產品,所以設計者必須要十分了解行業,才能夠設計出有說服力的產品。為了了解現在的這個行業,我去過河北和當地的土老板調研。土老板戴著拇指粗的金項鏈和硬幣大的金戒指,明明是彪形大漢卻用一套精致的茶具,一邊洗茶一邊對我說:“你別看我這樣,我平時就喜歡研究中國文化。”慢慢嘬了一口西湖龍井后,這位中國文化愛好者感到神清氣爽,于是操起一口口音嚴重的普通話,指著我開始罵:“你知道你們的產品有多難用嗎?”從他罵人的遣詞造句里,我真切感受到了他對我國文化研究之透徹。

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洪亮的吼罵,其實腦子一片空白,只想迅速逃離那個塵土飛揚的辦公室。然而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你是個職業沖浪青年。于是我等土老板吼完后,深吸一口氣,笑著說:“是是是,但是您看,這塊核心功能還是很不錯的。剛才你們的沈經理都表揚過了。”

土老板顯然對自己吼完我以后還能得到我的笑容感到滿意,頓時放松了,又嘬一口茶:“哈哈哈哈,這個我知道,我也是想督促你們改進產品功能嘛,剛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這個人就是有啥說啥,比較直。”我又笑瞇瞇地說:“嗯,我知道您就是比較豪邁,沒有惡意。產品的不足我們會盡快優化,不要影響我們接下來的合作……”

在學校的時候,我學的是新聞,經常采訪、寫文章,也打過辯論,敏感、快速反擊都屬于新聞系學生優秀的品質。但是工作一年以后,我發現鈍感其實很多時候可以是一種保護。

比如,被土老板指著罵的那天。回酒店的路上路過一家中餐館,我隔著玻璃看到里面的顧客在排隊等位。那是北方的大冬天,玻璃窗上結的水汽、餐廳內暖黃色的燈光,讓這個街角的餐廳美好得有點不真實。我走進餐廳,才發現這是家擁有三層樓的超級大餐廳,整個餐廳人聲鼎沸,大人們互相寒暄、敬酒,小孩子們追逐打鬧。

我默默地拿了號,在等位區坐下,打開電腦開始寫調研報告,聽著當時的錄音,才感覺到屈辱和委屈,好在這個餐廳太熱鬧了,沒有人發現有個人在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掉眼淚。

魔都能請你吃的,只有“生活”

大廠生活吧,“沖浪”顯得過于意氣風發,吳語里有個詞更合適。吳語里,人們遭遇任何猛烈、沉重的精神打擊,都可以概括為“吃生活”。因此朋友們經常互相開玩笑:

“哎,你什么時候請客?”

“請客沒有,請你吃生活倒是隨時都可以。”

每次我要去做什么冒險的事情時,我爸總是提醒我:“當心吃生活。”

在上海漂了一年,我爸最近又問我:“生活吃夠了沒?”生活是什么味道?不知道。但是吳語里,大家對它是有共識的——又苦又痛。

事實上,如果我有上帝視角,我會悄悄告訴在河北被罵的自己:不要難過,因為未來的幾個月,你會在職場上“吃更多生活”。我覺得我作為一個普通沖浪青年,在上海的漂流生活基本上就是一直在“吃生活”。

比如,為了趕進度經歷了無數個加班到次日凌晨1點的工作日后,項目突然被關停;比如,上半年績效成為全組倒數;再比如,準備了一個月的晉升答辯,最終還是沒有通過……

為了避免像個怨婦,我只說三個“比如”。

我同事某一天仔細看了我很久,說:“現在的你,和剛進公司時的你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工作一年,我幾乎成了以前的自己的反義詞。以前我即使周末也每天8點半就起床,不吃垃圾食品和消夜,一周去3—4次健身房,晚上12點前一定要睡覺。

現在的我,工作日一定會光顧公司附近的KFC和麥當勞,因為又快又不用選擇;健身房已經半年沒有去了,平時能坐電梯一定不走樓梯,因為坐電梯的時候可以看會兒手機;工作一不開心就買一桶冰激凌回家,凌晨邊看電影邊吃。

“哎,你什么時候請客?”

“請客沒有,請你吃生活倒是隨時都可以。”

我6年大學生活,幾十個科目的考試,拿B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工作一年,兩次績效,全部都是B。一個前輩同事后來給我分析我績效成為全組墊底的原因:“你在公司里走路太慢了,你看拿S的Mai,她走路特別快,老板一看就覺得工作效率特別高。”

好吧,腿長到哪里都有優勢。

當然,這是玩笑話。但是沖浪青年們確實節奏很快。我的同事們就算是吃公司旁邊的麥當勞,都要在到店之前先在它們的App上提前點好單,這樣不用等餐,一到店就可以吃上,20分鐘就能吃完走人。

有天中午,同事心血來潮說去喝早茶,點完單,過了5分鐘沒有上點心,看著服務員慢悠悠地洗茶、倒茶,同事們開始焦慮:“是不是沒有點上單?為什么這么慢?距離午休結束還有1個小時了……”我看著周圍愉快地飲茶吹水的客人們,心想:喝早茶本來不就是一件很悠閑的事嗎?

朋友Rui也是在大廠上班的一名沖浪女青年。年中的時候,業績優秀的她卻沒有獲得晉升機會,反而是另外一個和老板關系好的員工得到了這次機會。Rui憤憤不平地去找HR理論,結果被老板認為是在挑戰自己的權威,于是隨便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對Rui進行處罰——降職降薪。

相比于降薪,降職和之后的全部門的通報批評更令Rui感到屈辱。Rui本來就是最低職級,再降級,就變成了和公司清潔員以及實習生一個等級。她在我面前哭了一場,私底下不知道又默默難過了多久。

處罰生效后,Rui找了一個月的工作,并沒有找到滿意的,卻在某天上班的路上突然腹部劇痛,在微信上跟我說覺得她好像吃壞東西了。去醫院一查,才知道得了子宮囊腫。1個小時后,她就躺在了手術臺上。醫生說子宮囊腫的原因是多元的,但是Rui的情況跟壓力大、心情抑郁可能有很大關系。

手術完,我去看她,臉色慘白,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每15分鐘需要她男朋友用蘸濕的棉簽在她嘴唇潤一潤,防止嘴唇干裂。醫生說Rui需要靜養一個月,但是Rui已經開始計劃自己3天后出院,休息2周后繼續去找新工作。

我看著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吃東西,卻依然躺在病床上計劃著自己之后的職業道路的Rui,心想:我們這群沖浪青年什么時候才可以停下來呢?滬漂生活的終點在哪里?

漂流的目的是停止漂流?

4月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濟州島。濟州島其實并不發達,甚至可以說就是一個景色很美但是落后的鄉村而已。島上唯一的大的購物商場是樂天免稅店,專門開給外國人的。韓國的年輕人一股腦兒涌向了釜山、首爾這樣的大城市。馬路上、公車上、餐廳里都是老年人,我去的第三天才看到了零星幾個本地年輕人。

但我在濟州島上遇見了迄今為止我見過最棒的民宿老板Andrew。Andrew去過澳大利亞留學,英文很好,但Andrew說英語、做事都是慢慢的,常常距離很遠就對著我們微笑。由于Andrew的專業是室內設計,所以他的民宿別墅每一個房間都很漂亮,都有著不同的風格。我預訂了兩層的loft,客廳里有一整面6米高的大玻璃窗,拉開窗簾就能看到草地和海。

我一直以為Andrew是濟州島人,所以才會在留學歸國之后選擇回到濟州島這樣一個偏僻的鄉間小島工作。

Andrew告訴我,他其實是首爾人,從小在首都長大。但是他從很久以前就厭倦了大城市的生活:“太快了,人們不管做什么都那么快。我從小就有一種感覺:我雖然是首爾人,但我不屬于這座城市。直到我來到濟州島,這里又漂亮又寧靜,留學回來后我就想:我要在這個美麗的島上設計出漂亮的房子。”

離島的那天早晨,我沿著島的海岸線走了很久,有兩個韓國小女孩在淺水區玩漂浮,浪來了,姐妹倆驚叫著看自己被浪頭推得高高的,等到浪退以后又感到有驚無險,咯咯地笑起來。她們不知疲倦地玩著這個游戲。

我看著她們,想:漂流的目的是停止漂流嗎?

我什么時候可以給自己的滬漂生活喊聲停?其實好像隨時都可以,裸辭去旅行之類,已經不是新鮮事了。結了婚、還了大部分的貸款就去事業單位找個朝九晚五的閑差,這樣的故事我也聽說過。

但是漂流的目的從來不是簡簡單單地停止漂流,而是在停下來之前,漂流者可以體會到那段從低到高的勢能差,是在停下來以后,耐心地等待下一次大浪的到來。這樣的話,才能玩得盡興,才不枉辛苦漂流一場。

所以,什么時候可以停下?就像離開首爾的Andrew毫不猶豫地奔向濟州島去蓋房子的時候。當我知道停下來以后,我的重啟鍵在哪里,我才會真正考慮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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