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見英子爹滿身的怒氣，也不多說話，進廚房熱了點小米飯，端出醬豆，也不招呼英子爹，兀自自坐在地鍋旁看著星星點點的火苗出身。

“河清有消息了嗎？”李河清，英子爹的二弟，馬秀娥的丈夫，自從3年前從軍后，就和家人斷了聯系。

“有沒有消息你還不知道嗎？你都不知道的話，俺又怎么會知道呢？”秀娥翻了一下地鍋里被燒得精光的秸稈，顯然不想和人聊起這個話題。

“你如果想改嫁的話也可以，如果哪天河清回來了俺會跟他說。”李河清這一走就走了三年，音訊全無，生死未知。馬秀娥也不過20出頭的年紀，總不能就讓她這么荒著。

“大哥這有說的哪里話，俺就是那么熬不住的人，這話如果傳出去以后還讓不讓俺做人。”說著話，想起這三年來的委屈，便控制不住掩面低泣起來。

“哎，你哭啥，算俺說錯話了還不行嗎，你別哭呀。”英子爹沒想到馬秀娥會突然看哭起來，頓時也有些手足無措。

“大哥你吃完飯就趕緊回去吧，被人看見說閑話也不好。”馬秀娥說完也不看英子爹，扭過身子趴在自己腿上，哭得更放肆了些。

英子爹無奈只能先行離開，想回家，又突然想起剛跟英子娘吵了幾句嘴，也不好現在回去。春天剛到，還沒有到農忙的時候，地里也沒有要干的活。正在英子爹躊躇之時，對面興沖沖地跑來一個跳脫的身影，離得還挺遠就喊道：“河澤叔！河澤叔！”

待人跑近了些英子爹才看清，原來是隔壁胡臺寨的狗蛋。狗蛋剛會走路時娘就生病去世了，狗蛋爹給狗蛋娶了后娘，后娘沒幾年就有了自己的親兒子，狗蛋成了家里多出的那張嘴。狗蛋爹和狗蛋后娘就合計著，把狗蛋送到了郭寨主家當個干活的，也算是給孩子找口飯吃。狗蛋家本來就是給郭寨主種地的長工，狗蛋爹把狗蛋送去時，雖然被嫌棄年級小，但兩家好賴沾了點情分，狗蛋也就這么留在了郭家。現在狗蛋來找他，想必也是老郭家有事要找他，想著這些，英子爹向前緊走了幾步，迎上狗蛋。

“呼呼——”狗蛋緊喘了幾口氣，說道：“河澤叔，俺們少爺明天成親，老寨主想讓您過去幫忙記賬。”

“讓俺記賬？你胡二叔呢？”得知狗蛋到來的目的，英子爹疑惑了一下。一般情況下，婚禮如果需要誰幫忙招呼親友或記賬的話，肯定會提前早早地就告知對方，再者他就算跟胡臺寨有交情，也畢竟隔了一層，離得遠了些，更何況胡臺寨還有一個秀才胡滿天，怎么算也算不到他頭上。

英子爹正疑惑著就聽狗蛋說：“胡二叔昨個得了風寒，今個又厲害了，不能見風。老寨主說算來算去，近點的，也就您最識文斷字，您就去幫幫忙，好處少不了您的。”

“那行，俺明個一早過去，你回去回信吧。”英子爹想著雖然突然，但總能得些好處，再不濟就當改善一下伙食，左右不過寫些字，這么想著就答應了。回去也能跟英子娘有話說。

那邊狗蛋邊跑，還便邊回頭招呼著英子爹：“菏澤叔，您明早可得早點到啊，千萬別誤了事兒！”

英子爹看狗蛋急急慌慌的，怕他一個不小心再摔著，趕緊應道：“放心吧，一準早早就到。你慢點跑，不差——”這邊英子爹“這會兒”幾個字還沒說完，就見狗蛋一腳踩著旱溝沿窩了下去。

嚇得英子爹緊跑上去看看情況，就怕孩子別再摔出個好歹。可能是解凍后的泥土過于松軟，也可能是少年時期孩子的骨頭軟。幾乎是跌下去的瞬間，狗蛋就利索地從旱溝里地爬了上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沖著離自己還有幾步遠的英子爹說道：“沒事河澤叔，俺沒事，俺走了啊，您明天千萬早到啊。”說完留給英子爹一個左搖右晃的后腦勺，跑遠了。

英子爹到家后將事情跟英子娘講了個始末，英子娘就想讓英子也跟著過去，找個研磨的由頭，讓孩子跟著吃頓好的。兩人誰也沒提晌午的爭吵，日子還是照常過。

天還沒亮，英子娘就起了給英子爹和英子找出那身逢年過節才穿的得體的衣服，叮囑英子穿衣服的時候一定要愛惜些，不要穿臟了，還要緊跟著父親不要亂跑。胡臺寨雖說安全，卻也亂得很，一般的散兵、土匪什么的是進不去。但是本寨子上的胡、郭、劉三家，今天你占俺一塊，明天俺占你一塊，不出寨子都能炸翻了天。

英子一一應下母親的叮囑，伴著星光和初春的流水聲，跟在父親的身后經過重重把守，第一次踏進胡臺寨的領地。沖天的火把，把寨子照得猶如白晝。英子他們還真沒走近，就聽到一陣慘烈的豬叫聲。想必那邊正在殺豬，嚇得英子停下了腳步，拽了拽父親的衣角說：“爹，俺怕殺豬。”

英子爹有些不耐又無奈地說：“就跟你娘說不讓你跟來，非要跟來。殺豬有啥可怕的。”嘴里這么說著，卻還是蹲下身子，摸著英子的頭說，安撫道：“英子不怕啊，殺豬不可怕，他們一會兒就殺完了。要不咱們等他們殺完再過去。”那邊豬的慘叫聲還在繼續，英子嚇得又往父親的懷里縮了縮。英子爹無奈之下，只能抱著英子在路邊站著，等著那邊豬叫聲停止后再過去。

英子爹正等著豬叫聲歇下去，就見從里面浩浩蕩蕩地走出來一群人，最前面的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身紅色新裝，不正是新浪——郭修齊。

郭修齊顯然也看到了英子爹，在馬上拱了拱手道：“河澤大哥來啦！”緊接著疑惑道：“來了，怎么不進去，在這呆著多冷。”

英子爹無奈道：“這就過去，丫頭說怕殺豬，不敢過去，俺等豬殺完就過去。”

經英子爹這么一說，郭修齊也注意到了他懷里的這個孩子，調笑道：“真是個嬌氣包，殺豬有啥好怕的，又不是殺人。”

英子在郭修齊和父親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注視著她，高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雙眼皮，說話的時候總是眼角彎彎向下，有種說不清的曖昧與溫情。英子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張嘴說道：“俺才不是嬌氣包！”像是為自己辯解，又像是只是單純地想跟對方說句話。

“哎呀！小丫頭，嘴還挺厲害。”接著也不給英子反駁的機會，對英子爹說道：“河澤大哥，你家這小丫頭很厲害呀，適合跟俺去接新娘，保證把人家那邊七大姑八大姨都能嚇住。”說完就要伸手從英子爹手里把英子接過來。

“你這不瞎鬧呢嘛，哪有接新媳婦帶個不相干的孩子的。”英子爹抱著英子沒有動。

“嘿嘿，俺這不是見你家閨女長得好看，帶著接新媳婦沾沾光，以后也生個漂亮丫頭。”說著也不給英子爹反應的機會，就把英子抱上了自己的大馬，招呼接親隊伍，繼續前進。

英子爹不想郭修齊竟然給自己這一手，又怕英子跟著不懂事再惹上不必要的事端，趕緊緊跑幾步，跟著郭修齊的打罵說道：“俺的郭大少爺，咱別鬧了成嗎，真要出什么事了，老寨主還不得把俺們家都端了。”

“放心吧河澤大哥，出不了事，俺會照顧好這丫頭的。你快過去幫忙吧，一會該來人了。”說完也不管后面接親的隊伍有沒有跟上，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英子爹看著揚長而去的接親隊，只得回頭前往置辦宴席的地方。英子爹剛到就有人迎了上來，把他領到記賬的地方。沒多會兒就有人吆喝著，某某某送了多少賀禮，英子爹這邊趕緊核實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