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
他又有兒子了。
左行舟回到KTV的時候,顧安然正唱著劉若英的《左岸》,是之前在平岳山,她唱給左行舟聽過的歌。
周檀唱得盡興,坐在一邊放空,看到左行舟眼神空洞地坐在她旁邊,一言不發。
杭海挪過來,手搭在左行舟肩膀問他,“你怎么不去唱啊?還沒聽你唱過歌呢。”
周檀笑了,“這么遺憾,左行舟的成名曲可是在校會里一直流傳,經久不衰。”
杭海轉頭不經意去看左行舟,卻發現他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杭海已經見過好幾次這種表情了,之前在本部摔倒那次、掛著傷回宿舍那次,難過、悲傷、壓抑、孤單,每個形容詞似乎都在那副表情里,但是又好像都不準確,但是杭海知道,左行舟身上曾經發生過一件讓他很難過很難過的事情,杭海不想知道這件事是什么,但是他想左行舟能在某一天走出來。
“你,怎么了?”杭海撫著左行舟的背,試探問他。
左行舟順勢仰頭,眼睛里的淚光在頭頂彩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一臉悲戚地說,“沒什么,我就是突然發現,我又有了一個弟弟。”
又?
顧安然的歌聲突然停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左行舟還有弟弟。
“弟弟?你有很多弟弟嗎?”杭海隨口問道。
左行舟低下頭,突然很諷刺地笑了,“是啊,好多弟弟啊,無父,無母,卻有這么多弟弟……”
三個人安靜了很久,半晌左行舟主動打破寂靜,“我來唱歌吧。”
點歌,播放。
黃磊的《等等等等》。
“這原是沒有時間流過的故事,在那個與世隔絕的村子……”
像是念白,又像是輕唱,左行舟的歌聲明顯青澀,偶爾還是會跑音,但是三個人都沉浸在這個等待的故事中,聽著左行舟自己的心事。
左行舟在等待什么呢?
小時候,等待父母回家;長大一些,等待父母不再爭吵;再長大一些,等待父母對他的關注,等待哪怕是一個電話、一個口信;然后,等待冷暴力停止,等待噩夢結束,等待陰霾在他的天空下消散……
等到最后,連他自己都忘了他在等什么。
反正,他等的,從來都沒有來。
有時候等待也是好的,最起碼相信等待的人還存著希望,可是左行舟突然就覺得,他等不到了。
在這個世界上,他名義上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有了生命新的延續,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他也再也不能反抗云燼什么了。
而這件事,他居然這么晚才知道。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候……”四周靜靜的,正適合淺唱。
左行舟和杭海分別送顧安然和周檀回宿舍。
顧安然在KTV沒唱這首歌,此刻補給他聽。
左行舟看著顧安然恬靜的側臉,亂糟糟的心很快安了下來,嘴角也上揚了最輕松的弧度,這首歌的旋律,真的暖心,聽多少遍,都不會膩。
“你去過鳳凰古城嗎?”
顧安然有點懵,“啊?”
你去過邊城嗎?
你去過煙雨迷蒙的邊城嗎?
沒想到左行舟那么隨意地一問,就促成了他和顧安然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清明假期,當兩人站在鳳凰古城的門口時,顧安然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意料之中,滿眼的古香古色和磚石小道;
意料之外,滿世界的瓢潑大雨和熙攘人群……
左行舟在人群中擁擠穿梭,情急下抓著顧安然的手艱難移動著,兩人身上的單衣早就被打濕了,左行舟一直抱怨著,“沈大爺書里也沒說這里這么多人啊!顧安然你可得抓緊了,不然被人賣去當童養媳!”
“咳咳……”顧安然低頭躲著漫天的雨,以掩飾臉上泛起的紅暈。被攥在手心的手腕傳來少年溫熱的體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這只手吸引過去。沿路陌生的風景,也不及這個少年手心里的一方小天地。
小心再小心,跟著少年的節奏,所有的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少年放開這好不容易牽起的手,寒天凍地里,手心竟也滲出了汗。她是那樣誠惶誠恐,怕路途太近,近到記不住此刻的溫暖;怕路途太遠,遠到少年生出不耐煩。
張開被打濕的地圖,目標尚在遠方,但總歸要達到。
古城的一條僻靜長街中,“邊城青年旅舍”六個毛筆字在木匾上龍飛鳳舞,“我們來了!”左行舟站在雨中不顧形象叫起來,雨水打濕頭發滴在臉頰上,眼睛卻神采奕奕。
不過下一刻,現實就擊碎了高漲的熱情。
“提前訂好的房間,說沒就沒了!”左行舟掃興地邊上樓邊抱怨,剛才的心情被掃蕩一空。
不過這家青旅給人的印象……確實不好。
饒是顧安然這樣隨遇而安的性子都禁不住嘆了氣。黑暗陰冷的客廳,沒有燈火的走廊,潮濕詭異的院落,還有陰森古怪的服務員……分分鐘腦補幾十個旅行大學生失蹤的鬼故事!最讓人不能接受的是,由于系統故障,原本預留好的房間分配給了其他人,現在整間旅舍只剩下一個雙人間,考慮一路走過來看到了無數個“客滿”的小木牌,兩人還是將就了。
顧安然找到房間號,暗暗呼出一口氣,推門。
撲面而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花香,恬淡安神,房間格局雖然簡潔大方,但是無處不透露出布置者的雅致情懷,雨后的陽光透過窗子柔和地鋪在兩張床中間的淡綠色地毯上,地毯踩上去軟軟的,墻腳隨意放著兩個橘黃色的抱枕,視覺舒適極了。
顧安然沒想到房間的內部質量這么好,展眼看到了窗臺上花開正盛的一盆君子蘭,手掌輕攏,確定了花香的來源。
顧安然望向打開窗的少年,不曾想少年也帶著微笑望向她。
“如此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不出去走一走豈不浪費?”少年伸出手。
“好!”
雨后初晴,整座鳳凰古城籠罩在一片奇異的暖陽里,恍惚間竟像是和剛才雨中的狼狽樣隔了一輩子,只是環城的江水幾百年如一日地緩緩流淌著,證明著這個雨水充沛的季節。
左行舟振臂,站在古城街上對著江水興奮不已,好心情又回來了。
兩個人沒走幾步,就發現四處充斥著販賣銀飾的老婆婆,各自占領著屬于自己的據點,一身別具一格的苗族服飾,尤其是她們頭上戴著的精致頭飾,讓左行舟充滿了興趣。
“奶奶,這些東西怎么賣啊?”
賣銀飾的婆婆很和藹,操著不太普通的普通話,“十五一個,多要,給你便宜。”
左行舟瞇著眼,笑得燦爛,“奶奶,您頭上戴的真好看!”
婆婆一聽來了興致,張口笑了,“出嫁的時候,娘給的……%&¥*#@”之后婆婆一口氣說了好多,可是左行舟除了第一句一點沒聽懂……
顧安然也是南方人,依稀聽懂的樣子,靜靜注視著婆婆發亮的眸子,跟著微笑。
左行舟拽拽她的衣角,試探著問,“你能聽懂?”
顧安然傻笑,搖了搖頭。
“那你傻樂啥?”左行舟瞪大了眼睛。
“就……覺得親切。”
婆婆說得高興,看起來像是好久沒人聽她說這么多的樣子,兩人臨走時,婆婆愣是送了好幾個銀飾給他們,顧安然不好意思,一直拒絕,左行舟倒是樂壞了,一個勁給婆婆道謝,哄得婆婆又多送了個鐲子。
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制服的男人風風火火走了上來。
“早他媽說過這不讓擺攤,逼我動手給你砸了啊!”邊說著邊粗魯地踢著攤子。
婆婆一時驚慌起來,顫顫巍巍想站起來,但是年齡大了,一時手腳不麻利,連忙對男人說,“細伢仔,快咯,快咯……”
男人聽了眉頭皺得更深,破口大罵起來,“他媽老不死的,嘴上說得好聽,半天不挪地方!拖累我天天養著你!”罵完一揚手把整個攤子掀了,鐲子頭飾撒了一地,有的銀飾直接被甩到了江里,婆婆手足無措地快哭出來了。
這時候左行舟身后的人群突然有人悄聲說,“哎,你說這是什么世道,當個城管連親媽都不認了!”
在一旁靜靜不出聲的顧安然突然抬起頭,原本還柔和的目光帶上了一絲凌厲,她從左行舟身后走到婆婆身前,毫不畏懼地看向那男人。
“一個男人,欺凌弱小,不覺得羞愧嗎?更何況,還是兒子對母親。”
顧安然緩緩地吐字,一改平時軟軟糯糯的聲音,聽來竟讓人心里一震。
原本還以為只是普通城管鬧事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整座城樓仿佛和底下喧囂的游客分割開,浮光掠影自成一個氣氛緊張的小空間。
男人一腳踹斷攤子木架的橫梁,撿起一截方木指著顧安然的鼻梁,猩紅的眼睛,語氣粗暴可怖,“這他媽沒你事啊,妨礙公務我讓你吃牢飯!”
顧安然揚著頭,自信邪不壓正,依舊正義凜然。
男人確實也不敢對一個姑娘動手,但也想找個臺階下,正要揮棒嚇嚇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女孩,就被人群里飛來的一腳狠狠踹在了腰上,驟然的疼痛讓他瞬間就摔在了剛才被踹斷的架子上,骨頭被震得生疼。
左行舟看了一眼完全報廢的攤子,對婆婆笑笑,“奶奶不好意思啊,一會兒我賠您!”說完擼起了袖子盯著男人,“說起來你這輩分還比我大?!一年多沒打架了,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孝悌謹信!”
男人壯實,可被左行舟剛才偷襲的那一腳折了銳氣,疼得站都站不起來,一時慌了,“你敢打城管!”
左行舟笑了,“城管?就是警察來了,你問問誰占理?”說完照著面門就是一拳!
這一拳剛下去,就聽人群最外圍嚷嚷著,“警察來了警察來了,小伙子趕緊讓開別惹事!”
左行舟聰明,退到一邊,撿起地上鋪攤子的綢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裝得沒事人一樣。
兩個警察擠到前面,一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就愣了,“怎么是你啊?”說完對著人群了解情況,“這是怎么回事啊?剛才誰報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