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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善緣難為解,離怨怎癡絕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4202字
  • 2020-02-21 14:17:04

彌樂是午后時分到來的。

這位少爺還沒睡醒,整個人是被“端”進殿的。

是的,正如端一盤菜那樣的姿勢。

端人的是個身形高壯的中年男子,面貌周正,膚色是略有些深沉的黑。

令姬有瑕驚訝的是,行走在如此酷寒之中,他竟只穿了一件春夏時節的深青麻衣,衣料單薄,絲毫掩不住底下如狼似虎的昂藏肌體。

兩邊肩頭掛著個類似書箱的木架,將彌樂穩穩架在身前,健壯寬闊的肩背化作肉盾屏風,任憑外頭如何天寒地凍,也愣是沒有一絲雪花沾到彌樂的邊兒。

看上去,仿佛松竹之地、玉面童子座下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青牛。

青牛兄邊上還有一位粉衣娟秀的女子,面貌看來二十出頭,身段嬌柔如同扶風之柳。

只見那柳條狀的姑娘用同樣柳條似的手,往彌樂面頰上輕輕一拍,柔聲喚道:“公子,該醒了。”

彌樂天塌不驚的眼皮子才終于微微動了動。

見此,青牛兄便在殿中尋了張凳子將人放下,他的舉動遲緩中透著些許肅穆,仿佛彌樂是個絲毫禁不得磕碰的玉娃娃。

而等玉娃娃的屁股終于落了凳,弱柳姑娘又將手中提籃打開,捧出一碗香氣四溢的湯,喂到了彌樂嘴邊。

看那架勢,要是情況允許,說不定她能直接喂到嗓子眼!

姬有瑕已經張大了嘴——他覺得這兩人的配合,透露著一種一言難盡的默契。

寺中眾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虞淵王還好,雖然從氣質上完全看不出來,但他好歹是貨真價實的貴族出身,再怎么奢靡荒唐之事落入眼中,也能做到見怪不怪。

但蒼夷方丈和那些武僧們卻從沒見過彌樂這般做派。

至于為什么沒見過呢?

姬有瑕低頭想了想,可能因為他們就從來沒在正午之前見過彌樂。遂不成想,所謂圣師原是如此憊懶之徒。

眼前的畫面,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凡人們陷入巨大沖擊當中。。。

那廂,弱柳姑娘福了福身子,又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她的講話。

“我家公子雖是世外草民,卻謀萬民生計,接任圣師以來,每夜都要替王上觀星卜卦,為天樞國民祈福。因此白日里精神難免不濟,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她頂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緩緩說完,還要掏出手帕壓一壓眼角泛起的淚花。

“……”

眾人一聽趕忙擺手,堅決不背這口不管蒼生萬民死活的黑鍋。

虞淵王第一個反應過來,稱圣師為王為民憂心至此,我們凡夫俗子等一會兒是應該的。

哼!姬有瑕冷冷一笑,對這群日漸虛偽的家伙嗤之以鼻。

尤其是他爹,明明排兵布陣上了癮,守時守諾守出病,連他上回練功一不小心站錯了一個樁,都被揍得哭爹喊娘!卻獨獨栽在彌樂這個小虛偽精手上。

不多時,玉娃娃彌樂終于回了魂,先是一臉困倦地對著王爺方丈問好點頭,隨后再問“來者何人?”

來人共有四個,其中三個是一起來的。

三人中為首那個穿金戴銀滿臉橫肉,可謂胖到流油。

他手里端著只方方正正的大金匣子,邊緣處沾著些許塵土。一看見彌樂,就急吼吼往前一沖。

姬有瑕只聽房梁地板轟隆隆一震,那胖子便已“噗通”跪倒在彌樂面前的地上。

他身后站著一名中年男子,看裝扮是管家,管家懷里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約莫只有兩三歲,小臉通紅燒的迷迷糊糊的,貌似病得不輕。

最后剩下的男子又高又瘦形若麻桿,倒是斯文有禮,沒被點到便一直安靜沉默地待在一旁,身后,還背著個分量不輕的竹筐。

說到這竹筐姬有瑕便有些奇怪。

先前他明惡師兄覺得此筐太沉,想幫男子卸下。男子連連道謝,卻仍堅持自己背著。

師兄便不再勉強,又看這人寒冬臘月衣衫襤褸、估計不太抗凍,遂將他引到了另一角火盆邊上,還給了他一個適合烤火的矮腳小凳子。男子才依言坐下,但仍將竹筐緊緊挨著腿邊放好。

姬有瑕瞟了半天,只瞟到一層蓋得嚴嚴實實的稻草,也不知稻草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彌樂的眼神在這幾人身上來悠悠轉了一圈。

隨后還是先問先撲過來的胖子:“所求何事?”

胖子當場哭了起來,參差不齊的黃牙里混了個金的,死了爹似的開始說了起來。

這胖子姓李,家中世代行商,且生意做得還不錯,商行店鋪幾乎已經開遍了整個天樞國。可這些說到底,靠的不是他的生意頭腦有多精明,而是源自五十年前,他祖父撿到的一只河蚌。

那會兒年頭不好,正逢十年一遇的大旱。

他祖父跟著村子里的逃荒隊伍,一路上啃草根吃樹皮,瘦得簡直沒有人模樣。就是在這般虛弱得連路都走不穩的情況下,他祖父一時失足從坡上滾下,滾到了一處已然干涸的水潭邊。

待他頭昏眼花地醒來,便發現面前淤泥之中,嵌著一只巴掌大的金色河蚌。

對一個快要餓死的人來說,這一小塊河蚌肉幾乎就是一口從天而降的救命干糧。

但他祖父最后卻沒有下口。

據胖子所說,他祖父是個很有遠見之人,覺得一時充饑不過飲鴆止渴,與其再遭受一輪苦厄折磨,不如就此早登極樂!

于是他將那河蚌按在心口重新躺下了,想著如此這般背靠泉眼、再拿幾把黃土一蓋,也算是傳說中的含笑九泉。

沒成想那河蚌竟然頗有靈性,好像知道自己小命得救,蚌殼微張,竟在他手掌心上吐了一顆華光璀璨的大珍珠。

當時珍珠名貴,是貴族人家才用得起的稀罕玩意兒,這一顆又成色極佳。他祖父大感驚異,頓時涌出渾身力氣,一口氣走到城中將珍珠變賣,進而輾轉做起了小生意。

那只其貌不揚的河蚌也被他祖父養在家中,當做招財靈物好生供著。

隨后李家的生意也如有神助一般越做越大,當然期間也遇到過些許坎坷,但每次山窮水盡后,都會奇跡般地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說到這里,胖子不禁再次抹起了眼淚。

“這蚌在我們家已經傳了三代,我祖父去世時留有遺言,要我爹把它當做親爹,傳到我手上也得認它做爺爺。前不久我爺爺死了,我早早去城北的棺材鋪定了口黃金棺材,想給它風光大葬。可誰知道……葬完沒三天就出事了?!?

姬有瑕忍不住插了句嘴:“出什么事了?”

胖子扭頭看了他一眼,哀哀戚戚道:“是我兒子。剛生出來兩年話還沒說全呢,就爹娘都不認了,嘴巴里老念著‘太爺’,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沒事就拎著飯勺在院子里挖土,挖完再把飯菜連碗筷一起埋進去,說是長幼有序、要讓太爺先吃飽。這也就算了,他沒事還總喜歡往水邊跑。好在平時下人看的緊,攔著沒出過什么大事??勺蛱彀胍梗l知道這孩子自己起來偷偷溜進廚房了,要不是管家發現及時,他就在水缸里把自己活活淹死了。灌完郎中開的藥,現在還發著燒呢。我覺得這事兒實在不能再拖了,就把孩子他太爺挖出來了,一起帶來求大師幫忙看看。是不是我葬我爺爺的地方風水當真不好,讓它待在底下受苦了?!”

彌樂凝眉一嘆:“婉婉?!?

池婉婉聽聲會意,取過李胖子手里用帕子墊著的黃金小棺材,遞到了彌樂面前。

說來也是奇怪,那被焊得嚴絲合縫的小棺材到了彌樂面前,竟突然像泉水一樣涌動起來,尤其是棺材上雕刻的仙鶴和云紋,活脫脫一副翩翩欲飛之態。

幾個眨眼間,它就在池婉婉掌中化為一捧細碎的金沙,沙粒間則是一枚光芒幽淡的蚌殼。

蚌殼的縫隙在帶著檀香的冷風吹得微微張開,姬有瑕眼前一花,就見眼前突然劃過一團燭火似的金光。

那團金光像是有生命一樣,飛到了李胖子昏睡中的兒子胸前,最終化為一顆圓潤閃耀的珍珠。

金色的珍珠。

男孩面帶微笑地捧住他太爺贈予的最后一份禮物,略顯痛苦的酡紅面色終于恢復成白皙安寧,顯然已經從噩夢中脫身,正投入美妙的甜夢當中。

對此,彌樂表示:“天地之間孕育萬千生靈,生靈死后也該化歸于天地。它已開靈智,以一己之力護了你家三代富貴,也算成就一段善緣。然其死后,你卻將其軀體困在金器之中,尸氣無法消解,靈魂不得超脫,最終將陷萬劫不復之地。”

胖子冷汗如雨,這才意識到自己干的荒唐蠢事:“大師,那我為我爺爺多辦幾場法事,不知可否補救?!”

“不必。”彌樂用一張符紙將兩片蚌殼包了起來,遞還給他,“赤子心腸干凈,等你兒子醒來,會知道怎么做的。”

他又指向自家侍女手里的一包金沙:“至于這些,就算做我今日為你解惑的報酬。”

“應該的應該的?!?

胖子連連感謝,忙不迭爬起來看兒子去了。

一樁事料理完,還有一樁。

彌樂示意高瘦男子上前,又問他:“因何而來?”

高瘦男子甚有涵養地向彌樂作揖,一派矜持有禮的樣子,自稱是個城郊種地的菜農。

菜農的老婆月前剛入土,身后只留下一雙年歲不大的兒女。

菜農家中人丁稀薄、沒什么親友相幫,只好當爹又當娘,家里家外一度忙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本以為日子就這般豬狗不如地過下去了,可奇的是,正好是他老婆死去的第七天,他從集市中收攤回家,卻突然瞧見灶臺邊已然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

他累得半死不活,恍恍惚惚以為在做夢,直到把飯菜往嘴里一扒,才嘗出正是他老婆的手藝。也就猜到了可能是老婆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在地底下轉悠一圈兒之后又回到家中照看他們爺仨了。

茅屋之外雪如天仙紛落,茅屋之內人鬼繾綣難分。

可足足享受了十幾天,菜農又開始良心不安。

他覺得老婆本就是積勞成疾病死的,現在更是為他生前忙到死后,如今也該好好休息了。

這么一想,菜農下定決心、連夜從屋后樹上打下一筐甜棗,又將孩子托給鄰居照顧一二,才越過小半個王都跑來寺里,求方丈度化亡妻。

可他估計是太著急了,忘了自家地頭瘠苦,這棗根本半點甜味也無。

彌樂卻將這其貌不揚的棗子收下了。

他承諾今夜就會為菜農的妻子超度,池婉婉也在彌樂的示意下,將李胖子作為報酬的碎金放在了菜農手中。

令人意外的是,李胖子頗有些樂見其成。

菜農再三推拒,他便再三奉勸,最后直接稱兄道弟起來,兩人一起(主要是李胖子動手)勾肩搭背下山去了。

·

眼見諸事得解,蒼夷方丈心頭大慰。大手一揮,請大家一同在如意寺中用齋飯。

姬有瑕百思不解之下,實在忍不住主動與彌樂說話。

“對那胖子,你好歹還給了一張符紙。怎么輪到后面那個種菜的,就摳門到連符紙都不給了,就光給他一袋金子?”

負責寺中采買的明貪和尚頓時驚掉了筷子。

姬有瑕彎腰幫他將筷子拾了起來,順帶用明貪的衣角擦了擦,并未發現在座眾人看著他的表情都相當精彩紛呈。

畢竟這和問一個乞丐“何不食肉糜”并沒有什么區別,還好姬有瑕沒有再問和尚們“何不食肉糜?”

明貪:好險好險。

彌樂的神情柔和到有些超脫:“你,還看不起金子了?”

姬有瑕臉上是一派清澈的茫然。

也是,他出身貴族自小吃穿不愁,錢財能買之物也素來不缺,除卻習武之外、其余諸事也都是一概不管。

當然不知道一包黃金對于一戶普通農家來說,其實能夠起到天大的用處。

姬有瑕的無知,震動了彌樂的五臟六腑。

他第一次在人前舍去涵養,一把扯住姬有瑕的衣領,在他耳邊低聲喝道。

“那菜農之妻只是放心不下丈夫兒子,才每天給他洗衣做飯流連不去?,F在看到他們已有銀錢傍身,自然便會放心離開。還要符紙作甚,把無辜良鬼劈成爐底香灰嗎?!”

……

這場氣氛奇怪的晚飯最后,由蒼夷方丈牽頭,兩位小少年在佛祖的見證之下握手言和。

佛前燈火惶惶,映得人心頭燦亮。

窗柩的縫隙外似有仙風拂過幽靜的山崗,天上月華如練,在悠遠的佛土洗過一片俠骨柔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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