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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4.朝云漫恣意,蓮莖通天直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4759字
  • 2024-08-27 10:20:20

一張圓桌,三人分坐。

彌樂與蒲星煉神色坦然,姬有瑕卻坐立難安,左顧右盼。

一直以來,他其實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

知道自己雖不是個什么高風亮節(jié)的好人,但也絕非普通無賴一般喜歡推脫責任。

然而此時望望左邊眉目冰冷的彌樂,再望望右邊笑意融融的蒲星煉,卻還是覺得這事兒實在不能怪他。

當天絳河茶莊的情況如此之亂,不論上山下山,都是凌亂無比。

他又怎么會注意到,那壓得彌樂手都抬不起來的蒲姑娘,原來竟長得這么……如花似玉呢?

然而說蒲星煉如花似玉,到底還是俗了。

姬有瑕心中犯難,他小時候還能對著春霏婆婆撒嬌耍賴,長大后,稍微熟絡點兒的女子也就只有池婉婉和池雙魚。

虞淵王人品很好,但他們家風水不行。

背靠的一群和尚六根清凈,不僅麾下沒有一個男人娶了親,還因為虞淵王爺多年領兵,連帶著整個虞淵王軍都被詬病為光棍集中營。

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姬有瑕,自然是無法準確鑒別出一個女子面貌如何的。

他只能知道這三位都不丑,非要比較的話,池雙魚和池婉婉應該是平分秋色,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性情上一個冷、一個熱。

而蒲星煉么?

姬有瑕用他幾乎快被撓穿的腦袋思考著。

她生得實在好看極了……尤其是那雙溫潤無垢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春日的明媚之光,又似秋日的從容之水。

膚色雖然白皙,但卻不是彌樂的那種如霜似雪、生人勿近的冷白,而是一種溫和的、柔軟的、宛如花瓣一樣的軟白。

對,蒲星煉此人,就像是她自己栽下的那片山茶花。

雖然沒有牡丹芍藥那般艷麗多情,但是一接觸到,就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柔親近。

也難怪,連彌樂那個見人就煩的怪家伙,也會對她另眼相看了。

……

彌樂簡直不需要想,光是猜,就能猜出姬有瑕這家伙肯定沒在心里說自己什么好話。

但除了姬有瑕,他還是盡量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的。

尤其是在蒲星煉面前。

似她這般溫吞如水之人,無論是朱是墨,都該盡量遠離才好。

蒲星煉坐在彌樂和姬有瑕之間。

她看出這兩人間的氣氛僵硬,卻半點不曾多提,只是十分從容地將自己備好的生辰禮送到姬有瑕面前。

“南郊山中承蒙世子搭救,星煉感激不盡。一點心意,還請世子笑納。”

“……”

從沒與女子有過什么正常社交,姬有瑕莫名地如芒在背,總覺得面前的錦盒不是錦盒,而是件一打開便會射出無數(shù)飛刀的暗器。

他神情凝重地看向彌樂,眼神問道:“我接還是不接?”

“……”彌樂翻了個微不可見的白眼,用所剩不多的眼瞳示意:“接。”

姬有瑕這才小心謹慎地接過錦盒,慢慢打開,見盒子里放著一個十分小巧精致的東西。

它約有兩個指節(jié)一般大,烏黑如墨玉卻又不是玉,而像是某種溫潤又緊實的木材,上下都穿著金色的絲線,正面看是一朵蓮,反面看是一片云。

反正不管怎么看,都覺得此物和自己這個大老粗不甚匹配。隨后他將手指放在鼻端,發(fā)現(xiàn)竟連皮膚也沾上了清遠的木香。

姬有瑕問:“這是……劍穗?”

蒲星煉看起來十分不好意思:“聽聞今日是世子生辰,此物是星煉匆忙之間所做,不成敬意。只盼世子生辰吉樂,終其一生如朝云恣意、腳下之路亦如蓮莖那般筆直。”

女孩子的神情誠懇過了頭,祝福的話語更是發(fā)自肺腑。

姬有瑕呼吸一滯,整個人都像被泡在一汪氤氳溫泉中,還是彌樂在桌下狠踹一腳,他才回過神來,訕訕開口:“多謝。這劍穗我很喜歡。”

只可惜他爹做的劍恐怕都配不上它。

送出禮物,蒲星煉這才轉過頭來,對彌樂說:“父親知道我今日來拜會彌公子,特意要我?guī)Ь湓挕!?

彌樂的目光不露聲色,瞥過她耳畔墜落的虹芒。

“什么話?”

蒲星煉清了清嗓子,轉換成蒲太傅老氣橫秋的語氣:“老夫日前從諸多藏書中翻出一卷琴譜,乃從前游于滄江所作。然如今年事已高、精神亦是不濟,不知若是換了彌樂,能否奏出那舊時滄江之中千舟披浪的豪情意氣。”

彌樂莞爾:“看來太傅是想念在下的琴了。”

并非彌樂自負,而是蒲太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數(shù)十年來難逢知音敵手,好容易碰上他這個忘年知交,自是時不時地就要請他過去切磋一二。

“的確。”蒲星煉道,“父親近來過得實在辛苦。”

彌樂問:“此話怎說?”

蒲星煉將其父近況娓娓道來:“六月末旬,三王子殿下的瓊琚殿中來了一位名叫‘羅螢’的樂師。據(jù)說三殿下對她的琴技贊賞有佳,還去求了王上,將那把珍藏宮中的名琴‘繞梁’賜給了她。王上答允,此后瓊琚殿中晝夜琴音不斷。可恰巧三王子的住所又和宮中教學的明堂很近,父親雖不曾抱怨,但松風卻認為父親平素講學授課之時,一定還被迫分了好些心神去品評羅螢的琴藝。”

彌樂深知蒲太傅一絲不茍的性情,當下道了句:“果然辛苦。”

兩人聊著的時候,姬有瑕暫且被晾在一旁。

算來,這一天之中他或多或少都對面前兩人生出惡意,此時雖是有心插話,可偏偏他們聊得都是些什么“琴啊”、“課啊”他一聽就想犯困的東西。

好不容易尋出一個間隙,又抹不開面子找彌樂,最后只好對著蒲星煉沒話找話。

“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見到蒲姑娘。本世子一向對蒲太傅這樣的有學之士非常敬仰。就在不久前,我還認識了姑娘的兩位弟弟。姑娘芳名好聽得緊,不知分別是哪兩個字呢?”

姬有瑕噼里啪啦地說著,一番話牛頭不對馬嘴。

蒲星煉則脾氣很好地回答:“星辰之星,錘煉之煉。”

也許為了對得起姬有瑕剛才因為說得太快,而差點沒喘上來的那口氣,她還特意補充解釋。

“家父常說,天上星辰自誕生之初便經歷了無數(shù)載光陰的錘煉,方有今日光華璀璨的景象。之所以為我取名‘星煉’,就是希望我能時刻自勉,即便遇到風霜困苦,也權當作光明雨露。”

姬有瑕想到自家老爹對著他那些寶貝刀劍錘錘打打的樣子,又看著蒲星煉真誠的眼睛,大概理解了此錘非彼錘,干巴巴贊嘆道:“好寓意!”

蒲星煉微笑起來。

“比不得世子之名。瑕者,生于朝暮之間隙,流光雖易逝,卻是恢弘爛漫之徒。就像世人都嘆蜉蝣朝生暮死,可星煉認為,黃泉死者亦存生志,正如人間晚霞、亦有無匹之朝氣。”

姬有瑕用表情描述了完全聽不懂……

彌樂看不下去了,主動張開尊口給他解釋:“日破流云謂之‘霞’。你名中的‘瑕’字,在千年以前指的便是天上云霞,它是日之精華,于日升之前懷光而出,在日落之后仍照亮世間,是世間最為靈動明澈之物。”

姬有瑕一愣,繼而茅塞頓開。

他自小讀書就總愛走神,倒還真不知道區(qū)區(qū)一個“瑕”字還能分解出這么多層意思。

當年落水之時,彌樂當眾對他說出的那句“君為我之霞光”。

原來不是憑空胡扯啊……

要說這一雙損友還是有點默契存在。

在姬有瑕回憶起當年英勇抗爭事跡的時候,彌樂也剛好有點思緒紛飛。兩人的目光隔著一張桌子兩相對視,忽而一個沒忍住,在同一時間笑了出來。

兩人同時心想:

算了吧,和這倒霉玩意兒置什么氣呢……

蒲星煉上輩子也許是根定海神針,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把電閃雷鳴盡化和風細雨的本事。

與彌樂一唱一和解說完畢,見廊下掛滿了用來祈福的五彩燈花,身邊倆人又似乎有些外人在場便不好說出的話,當即說道。

“都說兩位秉性相投,是平生難得的摯交好友。今日一瞧果然不假,這山珍清淡、海味鮮美,連酒水都漫出如此清冽的滋味,想來彌公子為了世子的生辰宴席,也著實煞費苦心。”

姬有瑕沒能注意到的東西,被蒲星煉一語道破。

他看著琨霜別院從未有過的花紅柳綠,聞著空氣中濃而不膩的薈萃鮮香,直接愣在當場。

彌樂微笑表示:“有瑕是習武之人,從來不講究什么規(guī)矩排場,蒲小姐今日就當做吃個便飯就好。”

蒲星煉笑了起來,道:“多虧了世子,星煉才有幸一觀蘭澤湖畔的千里風光。索性現(xiàn)下還未曾開席,可否容我前去細賞一番。”

彌樂:“小姐隨意就好。”

等蒲星煉轉身一走,姬有瑕再也不掩飾通紅的眼睛:“彌樂,我真是太感動了!沒想到你居然這么有良心,對我這么好,居然還給我準備了這么多好吃的。”

彌樂惡寒不已,端茶欲潑:“閉嘴!”

“哦。”姬有瑕強行擠出來的感動頃刻間消失無蹤,伸手討要,“我的禮物呢!”

彌樂沒好氣道:“沒有。堂堂清瀧圣師和蒲太傅之女一起為你慶生,你這家伙居然還不知足?”

“好吧。”

姬有瑕想著蒲星煉確實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矯揉造作,又興致勃勃道,“對了,那只麒麟呢?禮物無所謂,把它叫出來給我玩玩兒唄?”

彌樂:“晚了,它已經走了。”

姬有瑕:“啊,走哪了?”

彌樂望向不遠處的蒲星煉,見她沿著湖水緩步而去,柔軟的裙擺像是花朵般綻開。

“堂堂仙獸,豈能在我這陋室屈尊,我已經為它尋了個絕好的去處。”

姬有瑕隨著彌樂的目光一同看去:“太傅府啊,那里環(huán)境確實不錯,沒事兒還能賞賞菊花呢。”

只是他以后估計是沒機會和小東西玩兒了。別的不說,哪個廢柴敢去登蒲太傅家的門啊。

所以說,他爹之前怎么敢把主意打到蒲星煉身上?

練功練得走火入魔了?!

·

琨霜別院搭建于碧湖南岸,形如半月的宅邸幾乎包攬了整片天水風光。

舉目可見千里湖光清明如鏡,倒映著頭頂青天白云。粼粼碧波漸生漸止,宛如日下迤邐的青玉和翡翠。

而彼時煙籠寒水的蘭澤湖畔,亦是滿綴大片光華流影。

蘭香小徑上,身著紅衣的侍女與蒲星煉擦肩而過,她端著盛滿菜肴的玉盤,胸前的項墜像是一面縮小的銅鏡。

鏡面銀光閃閃,晃得人眼前一眩。

目眩神迷間,一縷奇異的黑色突然鉆入蒲星煉的眼簾。

她仿佛站在一片遼闊的未知中,看見一棵參天巨木的崛起——從小小的樹枝,長大到幾乎占滿整片天地,根莖虬髯如蟒,葉片犀利如刀,樹枝與樹葉之間全然沒有縫隙,讓站在樹下的人,幾乎仰斷了脖子,也捕捉不到一絲天光。

好像這棵樹便是整個世界,獨斷專行地吞噬所有光陰,轉眼間就將所有生靈悉數(shù)化為養(yǎng)料。

不論是人畜牛馬,還是草木飛禽……

她的身體,被樹枝理所當然的洞穿過去。

蒲星煉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在經歷了漫長的腐朽之后,她的靈魂似乎與這棵大樹融為一體,再也說不出是自己成了樹,還是樹木成了她。

精美的菜肴香氣如血,紅衣侍女用優(yōu)美到無法形容的音色,為她指了個方向。

“公子常去喂食湖中錦鯉,此刻魚群正在湖邊徘徊不去,蒲小姐可以前去一觀。”

蒲星煉腦中似也有枝葉蔓蔓生長,沉甸甸的重量,讓她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

跌跌宕宕,她茫茫然注視著湖面,水中無魚,只倒映出自己面無人色的臉。

更深處,是一輪沉沒下去的明月。

月光圓滿至極致。

細看卻發(fā)現(xiàn)早已支離破碎,像是被無數(shù)鋒利如刀的葉片穿體而過,只消輕輕觸碰,懸浮的月就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蒲星煉不禁并攏雙膝、蹲在水邊,小心翼翼地將雙手探入水中。

隨后她將銀色的湖水捧起,卻不見絲毫水色,手中只有一支輕飄飄的羽毛。

透明的,仿佛冰霜鏤刻出來的羽毛。

這銀羽靜靜躺在她手心,雖顯不出一絲重量,卻讓蒲星煉莫名于心不忍。

她近乎憐愛地緩緩放低手掌,將這支看來易碎的羽毛重新放歸到了面前的無色凈水當中。

彌樂的腳步悄無聲息。

他不知何時來到了這里,在湖水即將漫過蒲星煉胸口的時候,以不可動搖的力道將人拉了回來。漣漪層層蕩開,清瘦的胸貼如不可折的山岳,靜默著,讓少女水色的靈魂有了依傍。

“席面已經備好,有瑕那貪吃鬼都等不及了,我們這便回去吧。”

蒲星煉直愣愣地看著他,良久才道。

“好。”

……

下一刻。

兩人出現(xiàn)在岸上。

彌樂面容溫煦,體貼地幫蒲星煉挽起浸在水中的裙擺。

抬手間,將銀色的湖水盡數(shù)逼退。

清瀧圣師的眸子十分明亮,如同湖上暈開的漁火,并不滾燙灼人,但在熟悉他的人眼中卻潛藏著滔天的怒氣。

悠若輕舔艷紅色的唇角,見她名義上的主人言辭冷厲。

“我已允許你占據(jù)蘭澤大湖修行,閑極無聊,還可以用我侍女的名義上岸散心。可你為何仍不知足,屢屢對我友人下手?”

“友人?”

悠若覺得好笑,她也確實笑了起來,詭異的笑聲如同暴風中的雷云,連帶著原本平靜的湖水也開始翻騰不休。

她是千年古鏡的鏡靈。

平生無所好,卻是個貪吃的,什么沒見過的都想咬上一口。

多年前惹了亂子被封印在此,至琨霜別院建成,便成了彌樂的鄰居。

“數(shù)年前,姬有瑕湖中沐浴,我欲食其血肉,卻只從他肩頭刮下一層佛塵。今天蒲星煉只身入水,我傾滿湖鏡水纏其軀體,亦如同空游之水無所依憑。”

“彌樂,你確定他們真的都是‘人’嗎?”

……

這個問題,彌樂已經思量多年,也早已有了答案。

是以,當悠若詢問,他回得也更斬釘截鐵。

“當然。”

“妖魔有千萬種,皆稱為‘妖魔’。凡人有殊異處,也都屬平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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