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端坐的年輕男子來了好一會兒了，早已熱得一身汗，正一口一口喝著涼茶卸去浮躁。

突然一陣涼風撲面，年輕男子渾身舒泰，愜意地發出一聲喟嘆。

阿黎沒作何反應，反倒是阿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盯了男子兩眼又默默地轉過頭去。

男子只覺得臉上又涼快了幾分，還享受地瞇起眼睛哼上了小曲兒，也不深究悶熱的隔間中何來的涼風。

每層樓都擺滿了八仙桌，上面早已經坐滿了人，有些人在喝酒聊天，有些在認真聽戲，寬大的戲臺上，有個服飾夸張的旦角咿咿呀呀的不知唱的是什么。

……………………

時間不長，就見蔡蔡出現在了戲臺上，阿涑身體一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臉上化了精致的妝容，比較夸張，如果不仔細看還認不出來。

因提前放出了風聲，沖著她來的觀眾不少，但是顯然錦音閣內部的傳言并沒有傳到外界，蔡蔡一現身就引起一陣轟動。

或許是妝容的效果，眉間輕鎖一絲哀怨，恰似春風拂面，落花點點。

只見她深吸了口氣，走到中間朝著看臺盈盈一拜，就和著配樂唱了起來，隨后又一個角色上臺，與之對戲。

聽聞四周低聲交談，才知道原來講的是一對新婚夫婦，還來不及濃情蜜意丈夫就被召回了戰場，新婦無奈苦守寒閨，無意中招來了門外漢的垂涎……

故事雖然狗血淋頭滿是槽點，卻看得人意猶未盡，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其中竟還有不少大老爺們。

包間里的阿涑看得有些云里霧里，但周圍的人都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

他身邊這位兄臺還有節奏地打著拍子，一會兒哀愁一會兒憤慨的模樣，臉色隨著臺上的表演變化而轉變，看樣子入戲太深。

阿黎剛開始不了解，看著看著就知其門道，還不時地跟阿涑講解故事情節，發表感言。

阿涑只有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按照接下來的發展，蔡蔡演繹的新婦被左鄰右舍嘲諷鄙棄，最終不堪忍受懸梁自盡，只留下了一封絕筆信，信中字字泣血。

正逢此時丈夫領功歸來，等待他的卻是妻子的尸體，丈夫悲慟欲絕，待查明真相后將那奸邪之人斬于刀下，之前嘲諷她的人們恍然大悟，對她充滿了同情……

故事雖然狗血，但顯然觀眾就吃這一套，尤其是絕筆信那一段賺足了人們的眼淚。

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戲就按原定劇情發展之后就謝幕了。

然而就在丈夫把那“奸夫”斬殺之后，意外發生了……

“死去”的蔡蔡詐尸了。

阿黎正看得起勁，突然見此變故，不由正色了幾分道：“出現了。”

臺上的“夫君”一愣，劇本里沒有這出啊。

他暗地里沖蔡蔡使眼色，卻見她眼神幽深，與她對視一眼卻心中打鼓。

基于演員素質，他只好硬著頭皮瞎編唱了幾句，大意是，我給你殺了罪魁禍首報了仇，你就安心去吧……

只見蔡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烏黑的長發無風自動，脖子上掛著的白綾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大管事在幕后見此變故整個人都不好了。

“蔡蔡這是在搞什么鬼？最好別在這么多看客面前出亂子才是。”

身邊的花若冷眼相看，嗤笑道：“我看她是病得不輕，給自己加戲呢！”

有看過這出戲的觀眾知道原本的結局，但類似一個故事改幾個結局的例子不是沒有，所以并不感到驚訝，反而被吊起了胃口。

“阿黎？”

“別說話，靜觀其變。”

蔡蔡作西子捧心狀，面目哀戚唱道：

“君兮我為清之，然諸人何不死？君兮欺我者則多，誅一人難泄此之憤，何不殺我同殉？”

幾位充當鄰居的小角隨機應變，反應各不相同。

夫君只好口口聲聲地勸說，“娘子，汝生輩明實，謂汝誤頗深，然其罪不至死兮，汝既香消玉殞，世事已矣，慎勿招惹是非，當以德報怨多積兮！”

蔡蔡身子一顫，她震驚地看著“夫君”，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他說的，她心如死灰地往后退，渾身縈繞著悲哀的氣息。

周圍的看客仿佛都感受到了她絕望的心情，不禁屏氣瞪大眼睛看著。

蔡蔡半袖遮面，聲音哀切：

“古有沖冠一怒為紅，惜奴家而無命，君不知何如待我之，但我死亦不忘！既君不殺，奴家自殺！”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她猛然抬頭，一雙眼睛瞪成了血紅色，把臺上其他人嚇得噔噔倒退。

“啊！妖怪，她是妖怪呀……”

“哈哈哈哈哈……”

一身喪服的蔡蔡紅著眼睛發出凄厲的笑聲，轉眼整個舞臺只剩她一個人。

這些人倉皇而逃，反倒是臺下的看客們顯得非常淡定，甚至一個小角兒就近躲進了人群中，四周的人還大聲笑話他，侃侃而談。

可是就在蔡蔡慢條斯理地當著所有人面前，把手插進那人的肚子里滿手血紅，還疑惑地看著他們說：

“你們，不逃嗎？”

四周突然寂靜——

“啊！！！”

隨著一聲驚心吊膽的尖叫，人群突然瘋了。

周圍全是四處逃散的人們，唯有她雙手染血，站在中間笑得猖狂。

“逃得掉嗎？哈哈哈沒有人逃得掉……”

蔡蔡笑聲突然一收，臉上陰云密布，紅色的眼睛里全是瘋狂的暴虐。

已經跑到門口的人們驚恐地發現大門無論如何都打不開，所有門窗都被焊得死死的。

沒有人看到，漆黑的夜空中像是有一層黑色的罩衣，將錦音閣整幢樓房都籠罩在夜色下。

而一臂之隔外，是喧囂的彩云大街，燈火輝煌。

來來往往的人們無法想到，就在他們身后的錦音閣大門內，有多少人正望著他們發出絕望的嘶吼。

一樓大廳慘烈的景象映入樓上眾人的眼前，看著那仿佛地獄爬上來的少女，一身白衣染得鮮紅，閑庭信步一般，嘴里還悠哉悠哉地唱著曲調兒輕快的戲詞兒。

把一干人等駭得肝膽俱裂，有人想從窗戶逃走，卻徒勞無功，有江湖義士壯烈出手，卻有去無回。

僅片刻功夫，原先如火如荼的戲樓就變成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