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無極山問道還有十天。我坐在小山頭上念《清心經》,望著溪水如緞帶,青山秀美。
我心里卻還是很煩亂。
上一世,無極山問道去了三個人,我,師尊還有師兄九影。世人皆知無極山問道,其實問的不是道,是邪魔。這是一座魔障纏繞的山,十年一次大亂,唯有孟樂可以稍作鎮壓,這些年來怨氣越來越重,危機重重。
前世無極山出了一只百年難見的魔頭,而魔頭制造的幻像使我誤傷了九影,以至于九影被瘴氣侵入身體,從此雙目失明。這真相,直到我死前九影才告訴我,說當年師尊是為了不讓我過于自責,一直未告訴我。
且九影是魔頭瘴氣所毒,根本毫無解法,我卻一意孤行,吵了孟樂半年,最后也沒有求來孟樂援手施救,有此事和晉寧從前說的林安事件。我更是篤信孟樂是個沒心沒肺的假慈悲,一點不配得到別人的尊重愛戴。
沖動之下的我根本沒有腦子可言,我只知道九影是待我最好的師兄,我因此恨極了孟樂,曾在音晨殿對孟樂出手不敬,一把冰刃就刺進了孟樂的鎖骨,憤怒的吼:“孟樂,你根本不配為師。”可他卻沒躲,生生挨下了這一刀,而后淡淡道:“去醒庭,把《清心經》抄十遍。”
孟樂真的就是個很奇怪的人,他寧可自己受著我的討厭,唾棄鄙夷,甚至容忍我向他砍一刀,也不愿把真相告訴我,然后讓我承受那本該屬于我的一輩子的虧欠和后悔。
他很好,只是誰都不知道,好像他也不需要被知道。仿佛別人的辱罵和責備,他不會難過,別人在他心上砍一刀,他不會疼一樣。
再后來,我一直未得真相,一個人越來越瘋魔,終于在天裂那天修煉至頂也走火入魔,非但沒有助他一臂之力,反而火上澆油,在音晨閣大開殺戒。
可明明都是我啊,九影是我害的,師尊,也是我害的。
(五)
無極山妖氣沖天。
孟樂今日穿了一身玄色便服,袖口綁著紅色繡金的緩帶,沒疏發髻,扎了個利索的高馬尾。眉目間的殺氣使原本就冷清的人顯得更是不可逼視。我和九影站在音晨閣門口,見到他這樣,具是一驚,這個人,即便是看了十年,二十年,依然是不會厭,穿什么都驚艷眾生。
我偷偷嘆了口氣,才把眼神從他身上撕下來:“師尊,今日我想跟著你,九影師兄都拜入師門那么久了,也該獨當一面了吧。”
前一世,就是因為我太高傲,獨自去了無極山另一頭,才吸了瘴氣,害了九影。而今再不能重蹈覆轍。
九影道:“憑什么你跟師尊?不行,我也要跟師尊在一起。”
我突然有些不爽,九影這大老爺們粘師尊做什么,什么毛病?
孟樂見我們倆都要跟著,淡然神色間露出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笑,然后對著九影施了個仙術:“我給你布了個邪魔不侵的結界,除非有比我強的邪魔,否則你不會有事的。”
然后他轉頭看向我:“你跟著我,別添亂。”
就那一瞬間,我腦子里就像煮了一鍋漿糊一樣,燉得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師尊太好看了,師尊太溫柔了,師尊怎么這么好。
等九影不平的聲音響起來,我才回過神。他憤憤道:“別發呆啦,師尊都走了,快跟上。”然后他又掃視我一眼,繼續詫異道:“師尊怎么就對你這么好?”
我忍不住心花怒放,翹起小辮子:“我不知道,反正師尊就是好。”
孟樂在前面忍不住回頭:“胡扯什么呢?還不快跟上。”
我連忙騰個云,像開了屏的孔雀,興沖沖地跟上去。九影的話,我聽在心里,我自己也曾發現,師尊對我確實很好。不單單是那種對徒弟的關切,比如他會親手交我仙術,晉寧他們只能靠悟性,他會因為我的一些話默默露出一點不為人知的笑顏,他偶爾會看我,在我也看過去的時候四目交錯而后同手同腳地走開。孟樂仙尊,九天最清冷最強大的神,會吃一塊我做的糖藕,畫一幅小蔥豆腐的水墨畫。
如果我走錯路,他甚至會為我付出了生命,用全部的修為來拉我的神志,用自己的命去救蒼生。
前一世最后,我就想問問,師尊,為何對我這么好?只是沒來得及,我死了,他的仙魂也散了。
這一世,他站在我身邊,我依舊想問,卻是不敢。
我終于知道,我此一行,并非如我想得那么簡單,贖罪,報恩。我起了攀附之心,高高在上的師尊,我看到他的那些好,真的忍不住,想要去喜歡他,想永遠不出師,想,把自己都獻給他,人也好命也好,只是不知他要不要。
師尊見我又發愣,偏頭看著我道:“長思,你怎么總是發呆?你這樣云駕不好的,到我這里來吧。”
然后他伸出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我幾乎是下意識就拉住他的手,然后跳的他的云上。可一觸碰才知這是多么刺激,溫熱的手掌,有力,指腹有薄繭,我忍不住頭皮發麻,把頭低下來。
食髓知味,我的師尊,我確實是很喜歡他。
“怎么今天這么乖?”師尊為我開了道擋風結界。
他離我很近,我整張臉都快燒起來,為什么會有人說孟樂冷,不近人情,恐怖?!我的師尊明明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啊!此刻我幾乎快要把我自己對他的傾慕說出來了,可我抬眼看到他有些寵溺的目光,突然心就是一陣刺痛。
我覺得不配,前一世,我誤會他,害他,殺了他,毀了他的音晨閣。
這一世,我也不配再喜歡他,能默默陪伴,見君衣袂翩然,已是三生有幸。
我違心道:“要去無極山,有點怕。”
“不用怕,”他的話語像流風回雪,“我在。”
我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