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女人二話不說動手就打人,胡海若沒來由地一哆嗦,道:“哦——我知道了,那幾個小伙計就是被那家的惡女人給打了是不是?”
許安陽大概是吹得口干舌燥,端起大茶碗來喝了一口潤潤喉,繼續拿起那把搟面杖在手里翻來覆去把玩,硬是像模仿扇子那樣玩一個“開屏”,聽了胡海若的話,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非也非也!看管莫急,預知后事如何,且聽……”
他這幾個字說得順了嘴,“下文分解”四個字剛要從嘴邊溜達出來,忽然感覺很不合時宜,搞不好還真要被胡海若數落起來,那可就喪失了一逞口才之利,搏得個滿堂彩的機會了。
他清了清嗓子,吃回去了最后到嘴邊的幾個字,道:“那綠云香鋪就在他們宅子的正對面,這番圈地的行為讓這綠云香鋪首當其沖,生意越發的慘淡,運輸原料的馬車都快進不來了,都是小伙計一麻袋一麻袋肩扛手提的……那老掌柜幾次和他們家理論無果,報官又沒人搭理,無奈之下只好開始動手來橫的,管他是男是女,直接雇人開始把他們家堆出來占地方的雜物清空,這可倒好,那家的惡奴見了,出手打傷了幾個被雇傭的勞力,惡狠狠地丟下了一句‘要你搬出這條街’,便很囂張地走了,丟下那堆破爛也不管。到了第二日,就有巡防司的兵丁過來搜查,那些兵丁過來了哪里也不去,專門就去綠云香鋪,說這家店鋪是黑店,私建亂建違法經營,專干坑蒙拐騙老百姓的事,那掌柜的百般申訴萬般討饒,說他這家小店是從他祖父開始就一直開在此處,幾十年了都沒挪過地方,哪里是黑店了?那幾個兵丁哪里聽他啰嗦?直接動手就開始砸店,打了幾個小伙計,就連掌柜的腿都被他們打折了。”
公生夷右手手指微微蜷了起來,似乎在做一個握拳的姿勢,問道:“然后呢?”
許安陽道:“然后,我感覺這戶人家透著古怪,便決定親自去查看一下。公大人您想,這戶人家這么有錢,為什么偏偏非要住在教坊街這種小老百姓住的地方?直接在這云中府里有錢人聚集處置產買地不就得了?再一個,家里沒有男人,就連仆從管家都是女的,還都帶著點功夫,這不是很奇怪嗎?最后一個,老百姓幾次三番去衙門告狀都沒了下文,那顯然都是被他們一家給壓了下去,最后巡防司上門找事,肯定也是歸他們授意,這一家啊,上面通著朝堂呢,沒那么簡單。”
胡海若帶著贊許的目光看著許安陽,剛剛許安陽這三點問題提的犀利,確實透著古怪,也正好在公生夷面前顯擺一下,自己調教出來的手下,工作能力也是一流。
胡海若思考了一下,道:“我們不妨猜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先來說最簡單明了的,這家人通著官府,又都是女子,那只有一種解釋,她們都是哪位大人的家眷。其次,為什么要住在教坊街這種老百姓住的地方,我想是因為想要低調一下,畢竟做官的和平頭老百姓圈子不同,不會被發現什么,我看吶,這些人多半來路不正,家里妻管嚴,拈花惹草的偷吃起來不方便,于是在外面偷偷養了個小妾什么的就說不準了。”
許安陽贊道:“老胡你可真是絕了!這種彎彎繞都能讓你想出來,哈哈,你還真是一腦子的男盜女娼!說,你在寧安是不是也這么搞的?金屋藏嬌?”
胡海若剛要讓他滾蛋,公生夷道:“后續如何?又與尚膳監有何關聯?”
許安陽道:“后面幾日,我便挑著面擔去教坊街做了幾天生意,就是想打聽一下這樁怪事,且看能否得到點什么消息,可自我去了之后,了解到的情況卻又不一樣……”
胡海若知道他這又是在賣關子,他們不問的話許安陽這小子不會主動往下說,便十分配合地問道:“哪里不一樣?”
許安陽:“哪里都不一樣,全然不一樣,簡直沒有一點一樣的地方。”
胡海若:“……”
找抽是不是?車轱轆話說起來沒完沒了。
許安陽十分識趣,見胡海若神色不爽,馬上回歸正題,道:“我去了那幾天發現,那家人好像忽然轉了性似的,原本被占的街道被清理的一干二凈,甚至還主動往回還退讓了幾尺,家里的下人出來采買物品也都是規規矩矩的很了,聽說那家里的主人,那個原本囂張跋扈的小婆娘,竟然開始吃齋念佛了,沒事還總往廟里跑呢!”
“我越來越好奇,又和當地老百姓打聽了幾次,確認無誤就是這一家之后,又仔細觀察了幾天,我發現,這每隔個兩三日,便有一輛馬車停在家門口,這家里的奴婢過來取東西。那馬車看起來氣派,橫軸是漆了金的,足有六尺寬,不是普通老百姓在外面雇的那種……”
胡海若見他拉拉雜雜,忍不住替公生夷著急,這回終于說到了正點上,便道:“公侍郎書也聽得夠多的了,你快說吧,車上裝的是啥玩意?”
“不知道。”
胡海若:“……”
公生夷:“……”
許安陽見眼前兩位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好像剛才一碗面條吃噎著了似的一動不動,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怎么了?”
胡海若氣得都要犯病了,公生夷道:“許兄,那你如何判定這戶人家和尚膳監有關系?難道就是通過馬車嗎?”
許安陽道:“當然不是,馬車雖然華麗,但也僅僅能看出來是有錢人家用的,這具體的細節呀,還得從馬車里的事物說起……”
“你不是沒見到馬車里的東西嗎?”公生夷真是好脾氣,從善如流,不懂就問,胡海若一口氣滯在了胸口,隨時都有可能吐血。
“我雖沒見到車里裝的什么,但我猜是吃的,因為那東西裝在食盒里。”
“公大人,倒要請教一下,貴國尚膳監的食盒,可是大約三尺長短,八角形模樣,外面涂了黑漆,花紋嘛,是用金粉漆成的牡丹?”
“正是!”公生夷雖幾乎沒有與尚膳監打過交道,但也無意間見過宮里小太監送飯,所使用的正是這種款式的食盒。這種食盒制作精良,造價不菲,乃是皇室專用,若是尋常老百姓用了,便可治他個大不敬之罪。
“會不會是哪位大臣偷偷納的小妾,委托尚膳監給她送些宮里的吃食?”胡海若問道。
“不會,一者,朝堂上的人管不到尚膳監頭上,二者,誰有這個膽子使役尚膳監給家眷送飯?”公生夷斷然道。
是了,最后半句話才是重點,尚膳監掌管皇族一應飲食,只對皇室負責,外臣哪里有這個膽子插手尚膳監的事?萬一吃死人了怎么辦?這個嫌無論如何都要避,否則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強勢如李玄同,都沒有這個膽子敢使喚尚膳監。如此想來,就只能是尚膳監自己的人了。
胡海若腦子罕見地有些轉不過來了,道:“我沒記錯吧,尚膳監……應該都是公公吧……怎么可能……難不成是某位公公的女兒?”
“……進宮之前生的女兒?”他又補充了一句。
公生夷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
“老胡你這就不懂了吧,誰說太監就沒老婆?”許安陽見這兩個平時無所不知的人一臉蒙的樣子,忍不住說了出來。
“這并不稀奇,有些太監確實是自小進宮,一輩子也沒辦法討老婆,可有人偏偏就不信邪,越沒嘗試過的心里反而越別扭,非要想著法的試一試,于是有些太監品級高了之后出入宮內宮外方便了,也會學著正常男子那樣,討個老婆,唉,嘴上說是老婆,實際上也還挺凄涼的,就能對坐吃飯喝茶聊天而已,充其量也就跟個花瓶一樣,當個擺設,放在那里好看罷了,沒啥實際用處的……這些女子有的是人老色衰的宮女,年輕的時候服侍帝王,運氣好了入了皇帝的眼,當個娘娘什么的,麻雀變鳳凰,下半輩子也有了著落,運氣不好還能怎么樣?和太監搭伙過日子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至少臨到老來有個伴兒……不過有一些,則是貪圖富貴的民間女子,反正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唄,沒什么值得驚訝的。”
見到許安陽說的頭頭是道,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兒似的,胡海若問道:“這種事情……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許安陽啞然失笑:“這種事情……哪種事情?是你平時不注意觀察而已,這在我寧國還少了?”
公生夷沖許安陽拱了拱手,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他心里有數了,如果許安陽所言不錯,那女人真的是尚膳監里太監的老婆的話,放眼整個尚膳監,品級大到可以自由出入宮門,且又具有一定財力,足以供這女子揮霍,又具有一定人脈,能讓巡防司幫著撐腰的人,就只有首領太監劉化若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