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生夷沒有出聲,對此胡海若表示很理解,房間里太臟,一張嘴一股霉味,出聲發問,豈不是要糊進一嘴的灰?胡海若也沒有出聲,這一天離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他早已見怪不怪,懶得再去管什么蛇頭鬼頭還是豬頭王八頭,管他媽的什么頭的到底在哪里了,真是應了那醉鬼的那句話“客隨主便”就好。
小叫花子不理眾人,絲毫不在外面停留,直接走到了里面那間房,一伸手,拉開了里屋靠墻角的破木頭柜子。
那破木頭柜子可是個有年頭的老物件了,興許還是十幾年前某位姑娘的嫁妝,柜子上方還貼著一張泛黃打卷的喜字。小叫花子這一拉,又是一層陳年老灰撲簌簌地飄了下來,那張泛黃的喜字跟著忽閃了幾下,硬是沒掉下來。
公生夷緊皺眉頭,屏住呼吸,正不知道這小叫花子在搞什么玄虛,只見他一縮脖子,直接鉆進了柜子里去。
胡海若在一旁瞧得有趣,鉆床底進柜子這種捉迷藏躲貓貓的小孩子把戲他小的時候常常和林四叔玩,林四每次都是裝作找不到的樣子,故意在他藏身的床下或柜子前駐足一會,然后喃喃自語地說上一句;“這孩子鬼精鬼靈的,不知道又躲哪里去了。”然后便走了,每次都是他鬧夠了,玩夠了,才一臉灰一身土地爬出來找林四求抱抱。雖然他早知道那是林四在放水,故意逗他玩呢,可還是樂此不疲,常常瘋玩瘋鬧。
胡海若臉上笑意未收,剛想問問公生夷小時候玩過這個沒有,卻只見公生夷又是一副苦大仇深努力憋氣的樣子,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心想還是算了吧,別害得他破了功到時候再把賬清算到自己頭上來,于是,一躬身,跟著那小叫花子鉆進了柜子。
柜子下面不知通向何方,胡海若伸手入懷,掏出火折子燃亮了照明,只見左右兩側皆是用青磚砌成,上方不高不矮,剛好夠他站直了身子挺起脖子通過,能感覺到頂門束起的頭發摩擦著上方的墻體,這是一條狹長的甬道。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見到火折子上的火焰依然燒得旺,沒有變小或熄滅的跡象,知道此處并非死路,前方有氣體流動,這才放心大膽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公生夷跟在胡海若身后,提防著自己身后的醉漢和匡虎二人。忽然鼻腔中傳來一陣潮濕之意,知道自己身處地下,他順著胡海若手中的火光望去,前方的通道很短,一眼看到了盡頭便沒路了。他知道這只是視覺上的偏差,于是跟著走了幾步,發現那處盡頭是一處轉折,這通道蜿蜒曲折,兜兜轉轉,不知所通向之處為何方。
眾人口鼻中的潮濕之意愈加濃重了,知道這是越發的深入地下了,換句話說,距地面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了。眾人越行越遠,越走身上寒意越盛,胡海若和公生夷均思忖,看來這位蛇頭先生可不是普通的江湖黑幫或小宗小派里的人物,單單要修這么一個通道就不是普通小人物能做到的事情,當然,僅僅是挖地修好了還不算最難,最難之處是瞞著官府以及附近的居民老百姓偷偷干成這件事。
約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蜿蜒向下之勢漸漸停止,前方開始出現臺階,一行人開始順著樓梯向上緩緩走去,胡海若順著火光低頭查看,地面的臺階石板似乎還頗為嶄新,幾乎沒有什么磨損和消耗,那便說明這處通道并非是前朝未經發現的古物,恰是近十年左右修建而成的。他對北海國情況了解不深,更是第一次來云中府,費解的目光盡數落在了公生夷身上,同樣地,公生夷還了他一個更為費解的目光。
他二人傾蓋如故,彼此之間心照不宣,頗多默契,一個眼神過后便誰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只是默默低頭走路。
不知上了幾百級臺階,空氣漸漸干燥而清冽,眾人胸中為之一爽,煩惡之感有所消退,胡海若手中原本幽暗漸漸微弱的火折子上火焰重新跳動起來。
向上的臺階止于一個拱形大門洞,胡海若抬頭看了看,有那么一個瞬間他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下地獄了,畢竟這輩子壞事沒少干,人也沒少殺,真要天堂滿員了讓他下地獄呆著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然而回頭一看,發現公生夷這個死了以后鐵定要上天堂的昆侖派小天才、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云中府全體少女的夢中情郎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顆剛剛懸起的小心臟又悄悄落回到了腔子里面。
啪嗒啪嗒,門洞之內跑出來了兩名小少年,和給自己帶路的小叫花子年紀相仿,也是十來歲的樣子,三人一般的打扮,均是破衣赤足。
一名個頭稍高一些的小童說道:“小六子,你回來啦,先生他們在里面等著呢?!?
矮個小童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胡海若一身邋遢衣服,胸口還破了個洞,正沖著自己無端發笑,一臉的欠揍樣,一看就不像個正經人,有些不信地問道:“六哥,就是他們?”
給自己帶路的小叫花子小六子說道:“那還能有假?我帶回來的人,準錯不了的。”
高個小童也有些詫異,問道:“他們倆,打敗了匡叔叔和馮叔叔?”顯然,他口中的“馮叔叔”指的就是和胡海若動手的醉漢。
小六子點了點頭,道:“是的?!?
高個小童又道:“那好吧,你快些過去吧,先生他們已經等不及了,先開始了?!?
開始了?開始干什么了?開始殺人?還是開始準備好了刀劍,就等他們倆這兩只傻傻的肥羊自己送上門來被片了涮火鍋?胡海若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他滿腔疑問,又不好直接問這些小童,決定先把疑問放回肚子里,一會到了地方便自然知曉。
拱形門洞之內的高大、寬敞而又平坦的通道內每隔幾丈遠就站立著一名手持火把,身穿破衣的小童,長長的石頭壘成的通道在起伏跳動的火光掩映之下顯得幽深而靜謐,像一潭深水,不知下面潛伏著什么樣的可怕怪物。
小六子帶著幾個人,神氣活現地穿過通道,出現在了一處更加開闊,更加寬敞,也更加明亮的大廳里。
那間大廳大得有些像廣場。
由于眼前的景象過于不真實,胡海若和公生夷震驚得都快伸手揉眼睛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樣詭異離奇而又……怎么形容呢,有意思?這樣形容合適嗎?這樣的一幕會出現在這個地點,這個時間。
人,全部都是人,滿滿登登的人,三五成群的圍坐成一堆又一堆,推牌九、擲骰子、吃面、炒菜、烤肉……不是在吃就是在賭,比同安集外面最繁華熱鬧的地段還充滿了生活氣息。
再定睛細看這些人,有行腳的、賣菜的、賣肉的、殺豬的、算命的、跑堂的……各色職業很是齊全。年齡性別上,上至耄耋老翁,下至總角孩提,既有有文文弱弱的書生小白臉,也有身寬體胖的壯碩婦人……
這是在趕集么?不光胡海若驚呆了,公生夷更加吃驚,他怎能料到,自己治下的北海首府,云中皇城,竟然還有這樣一處所在?巡防司是干什么吃的?今年的吏治考核是別想通過了!
小六子脆生生的聲音穿越了現場的嘈雜:“先生,我把人給您帶過來了!”
人流忽然變得安靜,沒有人再多說一句話。隨著小六子聲音的落地,人叢很安靜地從中間讓出了一條通道,前方露出了一張大圓桌,圓桌上首的主席位上一名身穿黃布衣衫的賬房先生模樣的男子向這邊揮了揮手。
距離太遠,胡海若沒有看清那男子的相貌。
小六子大喜,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那男子伸出手來,從旁邊取來一只大碗,右手拿著一柄木勺,伸進面前的湯缽里盛了一滿碗什么,遞給了小六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胡海若遠遠地看見,小六子臟兮兮的小臉蛋似乎樂成了一朵花的模樣,深深鞠了一躬,抑制不住滿腔的開心和快樂,美滋滋地喊了一聲“謝謝先生”,端著大碗便跑開了。
人群讓出了通道,氣味自然也飄了過來,那是一股腥膻氣味,公生夷聞了聞,感覺味道十分奇怪,比這現場的氣氛還要詭異,臉上肌肉不易察覺地突突了一下,眉頭又皺了皺。
這股味道,公生夷聞了想吐,胡海若聞了卻食指大動,用力吞咽了幾下口水。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羊雜湯的氣味。
“喂,給我一碗成不成?”
胡海若沒忍住,決定先放下所謂的“面子”,先喝上一碗痛快痛快再說。
“胡爺果然爽快,不知公爺……”那賬房先生模樣的男子笑道。
“他不要,把他那一碗留給我,我喝兩碗就成!”不等他說完,胡海若打斷那男子的話語,從中截胡,老著臉皮又要了一碗。
胡海若知道,羊雜湯這種底層老百姓殺了羊之后舍不得丟的雜碎熬成的湯,公生夷這種公子哥、大少爺,別說見過了,可能都沒聽說過。
“多放些辣椒胡椒粉,夠味道喝著才過癮!”
胡海若不忘補充了一下他的飲食口味。
公生夷抬起頭來看了看正在仰頭狂喝牛飲的胡海若,心里真是搞不明白,自己明明剛請他吃了一頓大餐,怎么這么快就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