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前路茫茫
- 皮生錄
- 肖辰不消沉
- 2107字
- 2021-08-02 11:10:09
卯時兩刻,花卷被廊外的銅鈴聲驚起。
這是,她一天的開始。
如往常一般,她匆匆起身,前去后井邊洗漱。房中沒有鏡子,她總愛穿著那件有些舊的藏青色布裙,頭上別著朵絨花,不聲不響的在這座深宅里度過了五年。
走去小廚房的這段路,來回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這條路,她走過許多次,也見過許多人。
曾經她是最末等的侍女,白日受盡共侍的冷眼欺凌,夜晚還要挨著朱少爺的動輒打罵。
她很清楚的記得,每夜被姑姑蒙眼送去少爺房中時,走的就是這條路。
她反抗過,她想從那座吃人的房間里活下來。
那一夜,月亮很圓。她跪在一地碎片里,透著窗戶,看著少爺的影子向她逼近。后來,她就成了一個啞巴。
湊巧新入府的林小姐缺一個貼身侍女,少爺便指派她過去,還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囑咐她要好好‘照顧’林小姐。
是了,她再也不能說話,也就沒人知道少爺恨林小姐的秘密了。
在那之后,她又萬般忐忑的侍奉著林小姐,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又被遣送回最底層去。
林小姐待她很好,可她還是不敢睡覺,不敢偷懶,不敢漏了主子說的每一句話。可就是這樣,她還是會出錯,甚至是出丑.....
那天,她想了一整晚,準備去請罪。
清晨的陽光正好,她的小姐正在庭院賞花。
她本不敢上前打擾了這份雅興,卻先被小姐叫住,聽了半晌的閑話。她戰戰兢兢的想,小姐話里那句總愛做錯事、卻總能陪著自己的朋友,說的多半是她吧。
是了,一定是她,小姐還握著她的手呢。
那天的小姐,就像今日的陽光一樣。
溫暖、耀眼。
.......
“花卷姐姐,原來你在這啊,可叫我好找。”
花卷晃神,被青檸清脆的叫聲喚醒。她下意識的捂住臉上的傷疤,側身微微點頭以示回應。
眼前的少女似急的滿頭大汗,胖乎乎的臉頰上閃著兩朵紅云,她微微拔高聲調,胡亂比劃著手勢道:
“花卷姐姐,方才我去給各位主子送新供的玫瑰露,正看到林小姐在喚你呢!”
“她好像說......”
小姐在找她?花卷來不及聽完青檸未說完的話,便騰的起身,手忙腳亂的收拾好自己的餐盤,頭也不回的朝落花閣跑去。
她雖然不會說話,但她的心里有聲音。她活著的希望,就是自己時時刻刻能和小姐在一起。
或許,她也就能暖一些了。
青檸有些不解的看著花卷匆忙離去的身影,辮上纏的防珠花帶子叮鈴作響。她一邊咬著手中主子賞下的糕點,一邊自言自語道:
“對...她好像說...要出府尋人!”
“花卷,替我備件淺色的衣裙,陪我出門一趟吧。”
我坐在銅鏡前,瞧著自己滿發的玲瑯珠玉,甚是光華耀眼。花卷的手極巧,為我梳下了京城最時興的飛仙抱月鬢。
只見兩股高挑的環髻上別著對桃花貝母的水晶流蘇,發后各插著支鏤空云紋金釵。額前的碎發摻了些香粉,悠悠用頂粉瑪瑙珍珠鑲花發冠定實,其垂在耳邊的麻花辮上也纏了道粉色的香帶,微微一動,帶尾的銀鈴聲便如黃鸝鳥般清脆。
“林主子貌美,花卷姑娘手細,遠遠看去便和觀音座下的玉女似的。”
蓉婆接過花卷遞上前來的妝奩,滿眼慈愛的替我略施些粉黛。
她原是官家小姐的妝師,后因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只得離職回鄉。而自我入府起,她便被朱大人百般求來,從此只為我一人裝扮。
這等殊榮,我竟有些似曾相識。
“勞煩婆婆費心,只是....我這般是否有些過于隆重了?”
“京中的妝容勝在精致,林主子不必過分擔憂,”蓉婆的手比一般女子的修長,半指一描便是道極美的嫦娥眉,與我眉心的桃紋花鈿甚是相配。
她手持鵝毛粉撲,蜻蜓點水般三兩下取了胭脂,微微浮在我的兩面頰上,面色老成的點說道:“更何況,林主子的妝容,實再不敵半分世家小姐的奢華。”
“那...一切便以婆婆為準吧。”
我深知自己底氣不足,想必在前輩眼中正猶如披了狼皮的羔羊,上不得主子的牌面來。
借助喝杯茶的功夫,花卷從簾后挑來今日所穿的衣裳,我也能與蓉婆閑聊幾番,算是偷閑。
“林小姐......”
蓉婆合上匣子,彎腰向我行禮,卻遲遲不肯離去。她面色有些憂郁的看向我,眉眼盡是不舍:
“老婆子眼花,一時竟覺得林主子似有幾分像位已逝的故人。”
還未等我詢問,她早已蹣跚離開了。
“罷了,”窗外陽光欲烈,我嘆了口氣,轉身對花卷說道:“時候不早了,替我更衣吧。”
......
暖風習習,楊柳依依。
府上的車夫早早備好了馬車,正候著我的吩咐。
我向他微微點頭示意,花卷隨即遞上一張街景圖,一一指向了城中所有醫館的位置。
趁四下無人,我撩起轎簾的一角,有些忐忑的向街道上看去。門內走出一道身影,竟是沈鏡。
“安丫頭,好巧.....”
他收起折扇,一手輕抬,免了在場奴婢的行禮,又轉而言笑晏晏的對我說道:
“既有緣分,安丫頭不如賞臉,載我一程,路上也好做個伴。”
見他來,我心中歡喜,卻沒有馬上答允。
“沈才子風塵碌碌,可是忘了曾答應我的夜市一行?”
“安丫頭記性不大好,那日下了連夜的雨,何來夜市一說,”
他從容的看著我,眼神略過一瞬的詫異,又笑意不減的接道:
“安丫頭仁善,此刻怎么舍得叫下人白白受熱呢?”
順著他的話,我瞧了眼面上已經有些發汗的花卷,頓時心中不忍。只是又想到我此番出府的目的,實在不易拖累著他一起,只能嘆息道:
“沈郎不知,你我并不同路。”
“安丫頭,出門要緊,可不能誤了良時。”
今日的沈鏡,與往日大有不同。
他最善識人心,又怎會聽不出我方才一再的拒絕?只是他故作充耳不聞,我也不愿奴仆無故受罪,只得收起轎簾,點頭作罷。
他卻似乎早已料到這般結果,扇骨開合,三兩步向我走進。
道上人影稀疏,我與他皆是各懷心事。
“師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