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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危如累卵

五月初七,順遼的夜,黑得沒有一絲星光。

“將軍!”

元承光猛地驚醒,瞪大了酸澀至極的雙眼,一把抓起懷中的白雕弓,撐起身子急聲問道:“攻城又開始了?”

“不是,”一個參將止住他,“是信使回來了,在城北大帳候著。”

元承光略松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濃黑的夜色。

他實在太困了,建州軍長達一天一夜的猛烈圍攻,臨近午夜才結束,他甚至來不及回到軍帳,更沒有卸甲,就倒在剛剛浴血鏖戰過的城墻邊睡著了。

元承光撐著墻垛站起身,右腿的傷口傳來一陣錐心的銳痛,讓他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這傷是昨天下午弄的,當時他站在敵臺上面,帶著兵士朝攀城的敵軍射擊,誰知有個建州軍校尉,已經順著云梯爬上了旁邊的城墻,等他覺察的時候,已然近在咫尺。

元承光抬手便是一箭,射在那校尉門面上,幾乎與此同時,那校尉的刀也砍在了他的腿上。

所幸,這一刀畢竟是強弩之末,力道并不算太大,傷口也不深,他只是撕下帔風,草草裹住止了血,沒有太大感覺,又投入了激烈的守城戰中。

到了這會兒,他囫圇睡了一覺,體力知覺漸漸恢復,走起路來才發覺疼得厲害。

元承光一瘸一拐地走過城墻上的馬道,小心避開腳下橫七豎八躺著的兵士。他們大多數跟他一樣,也是困得就地睡著,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在昨天的守城戰中醒不來了,他們的戰友還來不及收殮他們。

不一會兒,元承光來到了城墻下的軍帳外面,剛走到門口,聽到里面傳來一聲怒罵:

“封峻個驢日的,我操他八輩祖宗!”

元承光一怔,聽出是順遼都尉孟濤的聲音,怒火轟地竄起來,燒得他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顧不上腳上的傷,大步邁進帳中,一把揪住孟濤的衣襟,狠狠瞪著他:

“我警告你,你他媽的嘴巴放干凈點!”

孟濤約莫三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膚色黝黑,在昨天的守城激戰中,他左手負了傷,用粗布帶子懸在頸上,這會兒卸了胸甲,只穿著一身褶绔和腿甲。

孟濤毫無懼意地回瞪著他,指著身邊一個軍士,吼道:“不信你自己問他!”

元承光憤然放開孟濤,壓著火轉頭一看,一個軍士坐在一邊,肩上中了一箭,一個醫士正在給他包扎傷口。

那軍士見到元承光,正要打算起身行禮。元承光抬手止住他,示意他不必拘禮,問道:“你去廣淳送信,那邊究竟什么情況?”

“回稟將軍,屬下到了廣淳,只見到黃都尉,沒有見到封將軍。”

“你好好聽聽,”孟濤又激動起來,插嘴道,“咱們的人連陷陣營的門都進不去!”

“你別打岔。”元承光不耐煩地瞪了孟濤一眼,轉頭又問那軍士,“朝廷的調令你帶去了嗎?”

“調令已經交給了黃都尉,由他代為轉呈封將軍。可黃都尉說……”那軍士有些猶豫起來。

“黃都尉說的什么?”元承光眉頭緊皺。

“說屁用都沒有,朝廷直送到廣淳的調令,封峻連看都不看——”

“呸!”孟濤又湊到元承光跟前,忿忿罵道,“咱們的人拼死突圍,請他娘的援軍,就遇上封峻這孬種玩意兒,我不罵他罵誰?”

“你閉嘴!再敢嚼蛆,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元承光火氣又上來了,使勁推了孟濤一把。

孟濤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穩住身形后,不服氣地盯著他,說道:“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護著他是不是?他不來救,順遼孤城無援,那還守個屁,趁早打開城門,把裴泰一伙子人迎進城,干脆一了百了算逑!”

元承光聽著孟濤嘴里罵罵咧咧,突然想起來,封峻臨行前來軍營找他,那時候他就再三叮囑,卻欲言又止。這么說來,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馳援順遼。

元承光深吸了一口氣,想到封峻臨行前對他的囑托,漸漸鎮定下來,說道:“他不來救,自然有他的道理,反正我相信他。”

“你看你,又護著他。”孟濤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的樣子。

“怎么了,”元承光挑釁般睨著他,“陷陣營要是不來,建州軍就把你嚇出屎了?”

“你他娘的才嚇出屎了!”孟濤對他怒目而視。

“就是嘛,”元承光走上前去,摟著孟濤的肩膀,沖他咧嘴一笑,“咱老孟是條漢子,裴泰算個鳥?只要咱們聯手,還不揍得他滿地找牙。”

孟濤原本瞪著他,這下沒崩住,笑罵了一句:“去去去,少跟老子套近乎。”

此時,帳外的天色,隱隱泛起了魚肚白。

孟濤一把扯下兜住傷臂的布條,一個兵士正幫他往身上套兩當甲。

元承光一瘸一拐地朝帳外走去,走之前,跟孟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天一亮,建州軍慘烈的攻城圍殺,又要開始了。

?

六月十三日,封峻率領六千陷陣營軍士入駐廣淳,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天下午,封峻在陷陣營的中軍大帳里,叫來了幾個參將,照例督問防御工事的修建情況。

廣淳是淳州的州府所在,在順遼西南方,隔著四百多里,城市營建規制比不上順遼,常駐守軍也只有兩千。

由于廣淳不在建州軍進軍郁陽的路線上,很可能不會與建州軍正面交鋒,因此防御任務并不重,對于現有的防御工事,也只是一些常規性的修葺和增補。

“昌州的情況如何了?”封峻問一個剛進門的軍士。

“回稟將軍,目前沒有偵查到異動。”

“照之前的部署,密切監視州界,不得有誤。”

封峻的心思,還是放在昌州辛德義身上。辛家父子為兩代昌州刺史,割據一方已有數十載,歷來不聽朝廷的調令。

由于地理位置的關系,昌州與淳州、建州接壤,辛德義的態度一直曖昧不定,如果他有心站在建州這邊,從背后偷襲廣淳,另外切斷順遼的外援,再與裴泰合兵,那這場戰爭的局勢,恐怕會兇多吉少。

正在這時,一個隊官匆匆走進帳中,對封峻抱拳一禮,說道:

“稟告將軍,盧太守和黃都尉在轅門外求見。”

“請他們進來。”封峻答道。

此時此刻,廣淳的太守和都尉同時來訪,他們二人的來意,封峻了然于心,他揮手讓幾個參將退下。

沒過一會兒,軍士引著兩個中年男子走進帳來。盧賓在前,一張消瘦的臉上,留著八字胡,身穿一件寬博下垂的襜褕;黃國安跟在后面,一身兩當甲,頭戴平巾幘,面容粗獷。

“不知兩位前來,有何貴干?”封峻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

封峻的軍職雖然跟黃國安一樣,都是都尉,但他的軍階是四品奮威將軍,高于黃國安,與盧賓品級相當。

“沒什么要緊的,只是剛好郁陽有幾份公文到了,我給將軍送過來。”盧賓一笑,將手中的一沓文書遞給他。

封峻看著他遞來的公文,沒有伸手去接,說道:“盧太守太客氣了,這點小事,隨便叫個書辦送來就行了,何必還親自跑一趟。”

盧賓臉上露出訕訕的笑容,將文書放在了桌案上,說道:“是這么一回事,朝廷給也我發了文,督問我,陷陣營什么時候出發馳援順遼,你看這……”

“陷陣營的事,就不勞盧太守費心了。”封峻冷冷看著盧賓,心里明白,這才剛要切入正題。

“這話嘛,也不能這么說,”盧賓捻了捻八字胡,“封將軍的陷陣營,畢竟是入駐廣淳的客軍,我這一郡之長——”

“這么說來,朝廷督問盧太守,盧太守這是來督問我了?”

“這……不是……”盧賓聽到這番搶白,囁嚅著說不出整話,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

一旁的黃國安幾次想要插嘴,最后實在看不下去了,大踏步上前,面帶慍色地看著封峻,說道:

“封將軍,我老黃一個粗人,書沒讀過多少,也說不出什么花頭,就知道一點:咱當兵吃糧,拿餉賣命,等朝廷用得著的時候,決不能當他娘的軟蛋。”

“黃都尉這是罵誰?”封峻冷笑一聲。

“咱罵的就是只敢躲在廣淳、被建州軍嚇得尿褲子的龜蛋。”黃國安狠狠瞪著他。

封峻也不惱,沉吟了一陣,說道:“既然黃都尉不是龜蛋,那就帶兩千廣淳守軍,去跟順遼跟裴泰干一場,何必在這兒逞威風。”

“封峻!老子從前聽說你的‘弦月陣’,還敬你是條漢子,哪知道是這種慫貨。”黃國安滿臉怒容,指著桌上的那疊公文說道,“這會兒順遼被裴泰圍得像鐵桶一樣密密扎扎,朝廷的督文一封接一封發過來,督促你出兵救援,你他娘的還真穩得住,吃了老子們多少軍糧了?”

“對了,昨天我的軍需官去糧庫運糧,被貴府回絕了,怕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黃國安冷哼一聲,“沒什么誤會,光吃糧不干事,就是他娘的飯桶。”

“扣糧不發,總要有個說法。”封峻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沒有表露出來。

“這兒,”黃國安朝頭上指了指,“上頭的意思。”

“朝廷明文下諭,讓你給陷陣營斷糧?”

“你裝什么大頭蒜!我實話告訴你,你啥時候發兵順遼,啥時候就有吃的。”

“這么說來,”封峻冷笑一聲,“朔州的軍糧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朝廷不養閑人,咱廣淳軍府也瞧不上孬種。”黃國安斜睨他一眼,朝地上使勁啐了一口,轉身大踏步走出大帳。

“朝廷的意思,我也帶到了,將軍好自為之吧。”盧賓意味深長地看了封峻一眼,也跟著黃國安匆匆走了出去。

等他們走了以后,封峻走到桌案前,拿起盧賓帶來的那疊文書,快速翻看著外封,卻并沒有拆開。三兩下翻完以后,他略一怔神,又皺著眉依次翻看了一遍。

還是沒有。

自從郁陽一別,他就再也沒有收到靖云的任何消息。

到了廣淳以后,封峻先后給她寫過三封短信,都沒有收到回音,廣淳和郁陽之間書信來往頻繁,照理說不可能漏掉她的信。

之前郁陽的主和派聲勢不小,明里暗里都盤算著,想拿她的命換太平,眼下建州軍的攻勢越發迅猛,順遼危如累卵,會不會有人頂不住壓力,直接對她下手?

不,不會的。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目的也是為了讓裴泰退軍,消息會第一時間傳到前線來。在這種時候,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又或者,是她不愿給他回信?他懸著心掛念她的安危,要是她當真疏淡了情意……

想到這一層,封峻的心頭驟然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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