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唐朝白居易的《琵琶行》

——

夜幕的朦朧感，籠罩著光怪陸離村的每一寸空氣。

悄悄地，開始伴隨上天饋贈的雨滴，風兒乘機混進夜色里，鋪天蓋地而來的是襲擊人的冷意和蕭條。

暮色下行走著一個人。

“鬼天氣。”那人忍不住仰起頭來看著天，咒罵一句。罵過之后，臉上的肌膚蒙上一層雨水。他兩手狠狠地扯抓著肩上的繩帶，緩解下因長時間背東西帶來的疼痛感。

忽然之間，從前方的林子里躥出一個黑影。

慕添宇驚嚇過度，差點就扔掉肩上的干樹枝。如此的天氣，與電視劇里演悲情故事的情節無縫銜接，偶爾也適合鬼片。

早知道，出門前先瞅一眼毛&畫像之下的黃歷，別碰見鬼。

“誰!”

慕添宇仗著自己比黑影高大威猛，故作鎮定地沖黑影吼一聲。

黑影一個踉蹌，驚得直接撲向地面，雨水混合沙子沾在黑影臉上。

慕添宇走近一看，滿臉混凝土的既視感，更加認不出來了。

大眼瞪小眼片刻，“慕叔!”黑影輕喚了聲，而后哇的一聲，徹底大哭起來。

叫聲慕叔了，肯定是認識的人。慕添宇放下肩上的干樹枝，準備蹲下身一看。黑影哇地哭出來，令他腦瓜子生疼。

MD，真演悲情故事。

我又不是男主。

偶爾，淚水是弱勢群體的象征。你這么一哭，別人以為我欺負你呢！

一個小屁孩，有啥給我好欺負！

要錢沒錢，要人也不是你這個人。

見哭的架勢，甭想停下來了。慕添宇只好伸手，手掌心不停地拭擦他臉上的混凝土。

下雨真好，至少能洗干凈臉上的灰。至于人心底下的污垢，若不是主人自己的意愿，幾天幾夜的大雨，未必能有作用。

“嘉奇？”慕添宇試探性地問。

“嗯！”沈嘉奇嗯了聲，聲音里夾著濃濃的哭腔和鼻音。小手也學著慕添宇，不停地把眼角的淚水抹掉。

淚水是抹不掉的痕跡，融進雨水中而已。

“這么晚，不回家？”

沈嘉奇低著頭不說話。

慕添宇見狀，忽然想起來他前兩天被接到城里去。說是奔喪啥的。

呵！

他失笑了一下，嘴角漸漸泛起陰冷的笑，調調悲涼。

沈家，不是什么好東西。

把大兒子扔在鄉下不聞不問，天天抱著二閨女親著哄著，像供祖宗一樣。

鄉村本是人性善惡的放大鏡。

大人自造的映像，投射在孩子的身上。

經一些妖魔鬼怪的散播，孩子的世界將籠罩在黑夜下。

沈家的閨女，長得像瓷娃娃。慕添宇見過一回，有手有腳的孩子，卻總掛在沈耀夫婦身上，不知道的，會因為她是殘廢呢！

慕添宇見不慣，卻也輪不到他說話。

“起來吧！”慕添宇站直身子，把干樹枝背上，向沈嘉奇伸出一只手。

沈嘉奇乘機用小手抓住大手，站了起來。

慕添宇的手，骨骼分明，且修長。常年干活的緣故，手心長著厚厚的繭，但很有溫度。

站好后，沈嘉奇的小手準備抽回來。慕添宇淡淡地說道“沒事，我牽著你的手走。”

“天黑了，擔心摔著。”

慕添宇的溫聲細語，如一股暖流注入沈嘉奇的心窩。他輕輕地嗯了聲，算是應答。

“慕叔，你說人死后會不會痛苦？”沈嘉奇膽怯地問，怕慕添宇不愿意回答他。

慕添宇如黑夜般的雙眸，霎時變幻莫測。一個念頭閃現，你這小子，是想死嗎？十萬個為什么沒好好學，提的問題好深奧。

“嗯……”，慕添宇想了想，依然找不到合適的答案，便問沈嘉奇，“小奇，你覺得呢？”

“人死后會不會痛苦？”

沈嘉奇低垂著眼，盯著地面說“我不知道。”

“應該不痛苦。”沈嘉奇補說了一句，他見過爺爺死的時候，很安靜，像熟睡的大人。再隔段時間，只見父親抱回來的是一小罐子的灰。父親說，那是爺爺的骨灰。

他就是不明白，死了為何把灰裝進罐子里，太小了。

大海是最包容人的自然，他怯怯地說，“撒到海里不好嗎，媽媽？”

父親上來就是一陣怒瞪，“讓你爺爺喂鯊魚嗎哈!”

“小沒良心的孩子。”

——

“慕叔，你覺得呢？”他再問。

慕添宇囑咐道，“走路不要低著頭，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走。目視前方，耳聽八面。”

“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挺直腰桿子。”

沈嘉奇擔心慕添宇跑題，他又提醒了一次剛剛的問題。

大人以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老是撒謊或者自動過濾掉孩子的提問。

“慕叔覺得吧！人活著痛苦，死了也痛苦。”

“生活，顧名思義就是生存下去才是活，活著就是為了生存。”

“而死很簡單，又很復雜。因為會有痛苦。”

“既然生死皆苦，那我們得試著努力活下去，嘗嘗苦盡甘來的味道。”

“哦！”沈嘉奇點了點頭，似懂非懂的樣子。

慕添宇瞅了他一眼，佯裝無意問道“爸媽送你回來的？”

不語。

“自己逃回來的？”慕添宇換種問法。小的時候，他沒少干這事，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地兒太小，離家出走無非就是在林子里、田野里撒野大半天，天黑了自然會回家。大自然里的妖魔鬼怪太多了，夜間很嚇人。

“嗯！”

“哎！”慕添宇重重嘆了口氣，沉聲說道“小奇啊！下次不可這樣。”

“我們人呢！會希望別人把自己放在重要的位置，失望大過于希望。”

“你知道為什么嗎？”他轉身問沈嘉奇。

“因為他們是大人。”沈嘉奇脫口而出。

慕添宇腳步停下來，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臟處，淡淡地說“不，我們要學會把自己放在自己的心里。畢竟每個人的心，就那么大。若放了別人的，空間太擁擠了。”

“你說是不是？”

“嗯！心里是不是有一間小屋子？”沈嘉奇滿是疑惑地問。

“可以這么解釋。”

“你看，這是什么？”慕添宇展開手掌心，扭頭讓沈嘉奇瞧瞧。

“手指？”

“再猜測!”

“手掌心。”

“是手掌紋。”慕添宇回答道，然后握緊拳頭又問，“現在是什么？”

“拳頭。”

“你說的沒錯。是拳頭。”慕添宇肯定了一下，嘗試屢次展開手掌心，又握成拳。說道“握緊拳頭，就是命。”

握緊拳頭，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