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悼亡詩》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
今春蘭蕙草。來春復吐芳。
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
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
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
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
說完!
留給他一個背影!!!
一瘋一死一成鳳。什么意思?
慕添宇一晃神,差點讓出洞的螞蚱跑掉。連忙雙手拱起,蓋成一個小山峰的樣子,人往前一撲,螞蚱到手,掙扎得手里癢癢。
把螞蚱安置在他的小瓶子里后,他直起腰身,也學貴客的語調嘟囔,同時定定地望著苗家、陸家、孫家。
心中竊喜,沒有慕家。
貴客具體住了多久?
慕添宇沒留意。
直至一天,母親半夜醒來大哭一場。
她找來瞎子徐,強裝鎮定地問“你幫我算算看,我家那老鬼,什么時候回來?”
瞎子徐搖頭晃腦,吊著瞎掉的眼陰陽怪氣地反問“你心里沒數?”
大家都是明白人。
只是裝不明白而已。
慕母著實愣了愣,怔怔的,眼眶里迅速染上一層淡淡的紅霞。聲音哽咽起來,“沒了?”
瞎子徐搖了搖頭,嘆氣說道“你以為貴客為什么住你家?”
“他跟我師出同門,多年未見。卻選擇這時候來訪,僅僅因為慕兄與他有一面之緣。且搭過他一把手。”
“兩人之間具體有什么我不知曉,他只說,來看看你們慕家的祠堂。”
……
瞎子徐后面講了什么,慕母全然聽不進去,腦子里嗡嗡響一個聲音:沒了!
直至瞎子徐憑感覺拉扯了她一把,喚她回神,叮囑道“公家祠堂里的衣物,該拿回來了。它是屬于你們慕家祠堂的東西。”
“放個一年半載,不好。”
那可是死人的東西。
他又說,“想通了,我們大家會幫著點。”
比如挑墓地、挖墓地、唱喪、下葬……
這幾樣,瞎子徐都會。
他走了。
慕母如爛泥般嚯地癱坐在地上,忘乎地面的層層細土,是否被家禽拉屎拉尿侵*犯過。
恍惚如南柯一夢,慕添宇兄弟姐妹們自能感覺到母親的低氣壓,大半個月都是這樣。夜夜在夢中驚醒,被子里傳出壓抑的抽泣聲。
村里的三更半夜,伸手不見五指,偶爾出現狗吠聲,烏鴉叫聲,雞鳴也得早上四五點之后。
大環境足以嚇死一大部分小孩子。
現在,伴著慕母壓抑的抽泣聲,慕添宇剎那倍感煎熬。他黑暗中瞇著眼望向慕添擎和慕花容、慕月貌,個個睡得像豬一樣。伸手戳他們幾下,僅聽見嚶嚶兩聲。
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他收回手,自古蒙著被子,想屏蔽母親的哭聲。
連續多日。
一晚,母親又在哭了。
他豎起耳朵聽的會兒,“咚咚咚……咚咚咚”聲音響起。尋覓了會兒,才確定是敲窗的聲音。
茅草房的窗,就一個像箱子大小的口,大部分人家晚上睡覺前就塞一個尼龍袋封住。
慕父不在家,擔心三更半夜會有野貓跑進來,走之前定做了一個剛好鑲上的小木框,夜幕降臨裝上去即可。
“咚咚咚……咚咚咚!”
敲窗聲在持續,劃破夜的安寧,增加了幾分驚心動魄,直接刺向慕母的心窩。她一顫,趕緊收住聲,身子小心翼翼滑進被窩里,權當聽不見對方的敲打聲。
“咚咚咚……咚咚咚!”
臥槽!還在敲。慕添宇差點要掀被子起來罵人了。
“她睡了?”一道聲音問,明顯不太相信的語氣。
“我再敲一下看看!”另外一個人說話,并啞聲沖著屋里小喊“慕家嫂子,睡了嗎?我是村長朱林啊!沒睡的話,開一下窗。”
誰愿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弱點。
又不是傻子。
慕母徹底不動了。
外頭的人還在說話。
“睡了?”他提著嗓子又喚了聲,旁邊的人打斷了他,“哎呀!睡了就睡了。我們也回去吧!不要打擾人家。”
“你說的是什么話!”朱林壓低聲音呵斥了一下,“就我聽見哭聲嗎?這一天天。”
“別說了,怪嚇人的。”
“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們三更半夜來慕家做啥呢!”
慕添宇本想用心去聽,兩個人會說些什么他不知道。不響,外頭特意壓低了聲音,弄得他著急。
能感覺到兩個人互相推搡著說話,一個是村長朱林,另一個聲音也熟悉。慕添宇老半天才把第二個人,列進苗父的名內。
半響,說話聲稍縱即逝般,隨著漸行漸遠的噠噠走路聲,兩個人走了。
果不其然,慕添宇翌日便看到母親眼眶紅通通,又腫。
他扯著嘴皮子要問,嘴皮子一動,想說的話一繞個彎,被吞回肚子里。
晚飯時分,魏老和瞎子徐來訪。大概是乘機而來的,慕家的孩子那個時間點正在巷子里玩的歡快。
離飯點時間稍稍有點早。
“慕家嫂子?”魏老喚了聲慕母,拋磚引玉地問“傳聞近來你們這屋子里三更半夜常常有哭聲。是不是孩子不舒服?”
慕母嗤笑了聲,魏老真會套話。明知故問的樣子。
她斂眉輕呼一口氣,滿臉平靜“實不相瞞。那是我。”
說著怪不好意思的,她垂眸掩蓋了自己的尷尬。抬眼間,又道“我每晚夢見他,說自己死了,怨我沒有埋葬他,害他橫尸荒野。”
瞎子徐臉上掠過幾不可見的震驚,平緩的嘆道“慕家嫂子,慕兄的事,時隔久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本是有歸期的人,一天又一天,銷聲匿跡般。況且衣物零落在山頭,不祥之兆益加明顯。
繁榮昌盛村倍加護山,聽說靠那片山才能時來運轉。自父輩時代起,該村并未如其名大富大貴。倒是引來一番笑話。
畢竟是劉氏村落,故取名劉氏山。當年,貼上名的東西,似乎就是歸自己所有。
山頭常常有人安排巡邏,大概是每家輪流排班似的。
引得臨近的兩個村光怪陸離村,名揚四海村一群人心癢癢,山林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藏了金銀珠寶。
村長劉產深知人怕出名豬怕壯,出面辟謠過,就是想保留山里的植被,預防有人偷偷來砍伐。
話是這么說,偏偏沒人信。
欲蓋彌彰。
苗父屬于獵手之家,他警惕性強,捕捉到劉產藏匿于深邃眼底的秘密般。山林里動物鐵定多的猜測,另他神差鬼使地往山里跑。
果然,第一次讓他嘗到了喜悅。那天他偷偷摸摸山上,避過耳目,乘村落里鞭炮聲四起時,獵了許多。
常年與山為伴,摸清楚最佳地形圖是必備功課。老早,他發現了一條小路,直通劉氏大山的,故成了他的秘密之道。
無人發現。
而慕父衣物的發現,是因為追捕山豬時,亂了陣腳進入山林深處。豬沒追上,倒是看見慕父的衣物,晦氣。
慕父這套衣服,當時可是時尚的標志。他苗本人眼里一直饞著,啥時上個周城,借來穿穿。
不消想,竟然出現在山里。
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以他多年來的經驗之談,這衣物明顯是被動物撕咬過的痕跡,另外一只鞋子也被叼走了。
如此觀察,他越感衣物的主人九死一生,深山里久了尸骨無存。除非,他是故意為之,掩人耳目。
苗父搞不清楚,慕父出現在此地,為何?
他還是做好標記,下了山,佯裝慌慌張張地跑回村里報道。
……
魏老陷入沉思,一會兒起身道“公家祠堂里的衣物,該拿走了。”
攜同瞎子徐離開前,回頭又說了句“再久點,該被白蟻啃完了。”
瞎子徐定住身子,也說“挑個日子,給他辦喪,墓地我幫你看。”
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剩下衣物,唯有葬個衣冠冢了。”
……
慕母的哭泣聲,缺失了兩個晚上,像電視劇續集般,又接上了。
群眾們已經充耳不聞。
再過段時間,十月初十。
慕母在那天,徹底止住了聲。不哭不鬧,安靜地像個傀儡。
木質的長方形棺材里,躺著一個木偶小人和一堆衣物。棺材按照慕父的比例做的,現在里頭沒人,顯得異常空曠。
慕添宇就不明白,為何一定要這樣。做個小點的棺材不就好了嗎?實在又省錢。
說到省錢,年小他又扎心了。
唱戲班子是瞎子徐和魏老和村里面的人張羅的,又是吹喇叭又是拉二胡,特像公家祠堂一年一度舉行的唱戲。
搭棚的里頭擺了似古裝電視劇里的王爺府的房子,宏偉壯觀,氣勢磅礴。屋子里有各種人,聽大人們講,那是奴婢丫鬟和仆人,人死前享受不了的生活,怎么也得讓他在陰間風光無限好。
慕添宇木訥尋思,死前都沒爭取到的東西,死后就輕而易舉。
那不是活著的人在做夢嗎。
當然,話他可說不出口。
晚間辦喪事,搭著個木棚,燒著紙錢,吹笛吹簫吹喇叭拉二胡,請來了名揚四海村的神婆,念叨叨的。盡在眾人面前說胡話,回顧慕父的歷史,專挑好的說。
慕添宇甚至覺得她是不是背過稿子。
對,稿子。
就像學校里要演講,提前寫好的作文。他哥慕添擎偶爾在家里頭大聲連說帶喊,美其名曰在背稿子,不給人打擾。
神婆在前頭表演,村里老人在底下私語“喛,飛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