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所謀深遠
- 明末的王樸
- 云上朱雀1
- 4318字
- 2025-04-14 16:23:11
所以不再廢話,王樸和宋偉領兵分別從左右兩個城門魚貫入城,卻在門后就被亮瞎眼,經過的道旁堆滿了銀子,白閃閃的銀山在陽光下燦然,吳襄哈哈笑道:“這是我們遼東的一點誠意,是客援銀?!?
大明有無數淺規則,軍隊開拔需開拔銀,而客軍來援也有客援銀。
但是王樸看到,這些銀子都塞給了他的神甲營官兵,旁邊的車營兄弟眼珠子都禿了,愣是沒人理會,經過時,就手上多了小把的銅錢。
王樸的兵塞銀子,宋偉的兵塞銅錢。
見此,王樸沒有多少欣喜,反而以為吳襄不會做人,心說:這不是讓我和宋偉結仇嗎,而且,我的軍隊都是騎兵,帶上沉甸甸的銀子,空耗坐騎力氣。不過畢竟人家是在發銀子,總不能不要。
轉瞬又出山海關。
冷風刺骨,關外格外寒涼,王樸把牛皮披風套上也頂不住,只能時不時灌烈酒勉強撐著。
吳襄的關寧軍也從斜城下來了,王樸去數了遍,估計有六千騎兵,卻是清一色的輕騎。剛走出來,吳襄就把斥候密密麻麻的撒出去。他的輕騎一人雙馬,又是本地兵,輕車熟路,很快就亂中有序,呈一個完美的半圓遠去,如此訓練有素令人看了格外安心。但是王樸卻深知歷史上吳襄等關寧軍將領的德行,自然信不過吳襄,怕他故意坑隊友,所以,他也派輕騎出去探路,只是寥寥的一百人,陣型也不整齊。
吳襄估計是怕王樸的斥候礙事,畢竟兩支軍隊都不熟,彼此不是熟面孔,萬一被東虜的人假扮成友軍騙過,反而不妙。他特意派兒子吳三桂來慰問,順嘴說斥候由他吳襄包攬,但是王樸不以為然,沒聽,這年頭,防敵軍,更要防友軍。
踩著有點泥濘的黑土地,到寧遠城下已經卯時,吳襄邀請兩人入城休息,但王樸拒絕,打定主意和他的士兵就在城外野營一夜,自出關以來,他就異常的警覺小心,絕不給東虜偷襲的機會,也不給關寧軍坑人的機會。
令人意外的,宋偉也沒有進城,也選擇留在城外與士兵野營。
王樸想這家伙雖粗獷潦草,其貌不揚,卻是意外的靠譜,明日估計會有一場生死大戰,這個時候怎能拋下兵卒,自顧自入城享受。
入夜,軍帳內挑燈,忽有親兵來稟報,卻是宋偉深夜來訪。
王樸親自去迎,心想,這家伙估計就是來攀個交情,要個不棄承諾什么的??上б呀浲砹耍赖烙巡凰镭毜?,東虜明顯是在圍點打援,早已磨刀霍霍久等獵物上門。而朝廷忙著黨爭,也不顧軍卒們死活,為了占據道德高地,派他們出關來送死。誰都看出來此戰必敗,而生死大事面前,再大的交情都沒用,更何況,他們也無交情。
“王總兵不信任吳總兵,卻是為何?!边@宋偉一進來,屁股沒坐穩就一記炸彈,把王樸給炸懵了。
“你,你怎么這樣說,無稽之談。”王樸連忙否認。
“那你為何一整天都與關寧軍相隔五百步遠,不多不少,五百步?!?
“對啊,為何,巧合嗎,哈哈。”王樸故作玩笑道。
“哼哼,因為五百步遠,騎兵全力一沖,需一刻才能到跟前,這一刻,足夠你掉頭閃避,不會被人家沖散,你是怕,關寧軍會突然拋下我們,有何根據?!?
我靠,這家伙好厲害,居然能憑空看出他的陰暗算計,王樸冷汗在內心流淌。
見王樸不語,宋偉冷冷喝道:“兵部侍郎梁廷棟待我恩厚,他如今總督山西,宣,大軍務?!?
然而,宋偉這一聲隱含威脅的暴喝卻適得其反,因為王樸并不怕兵部侍郎梁廷棟,而且他還想明白了,如今梁廷棟得勢,是因為東林黨不看好戰事,怕步了王恰后塵,才把山西,宣,大的軍務,這個燙手山芋讓出來,而梁廷棟與其黨羽們明顯是鄉巴佬沒見識,卻仿佛撿了個寶一般,還以為這是個肥差。果然,人與人的見識天差地別,現在居然還有一大波小白看不清形勢,看不清崇禎的昏君本質。
“宋大人得到上頭的賞識,以后必定官運亨通了?!蓖鯓汴庩柟謿獾恼f道。
宋偉惡狠狠的盯著王樸,好一會兒,終于是泄了氣,道:“或許我不該來。”
王樸沒有接話,但是心里很認可,心說:還是劉澤清那個賤人足夠聰明,早早設法金蟬脫殼,我和你都蠢到姥姥家了,當初我就不該過太行山,無論東林黨催促多么急切,只要我鐵了心不來,其實東林黨也未必敢怎么樣。如今,他和東林黨有大生意往來,是秸稈打狼兩頭怕,最后多半不了了之。而皇帝暴怒又能怎樣,他怒了好幾回了,每回都怒了一下就怒一下,難道還能把我定為叛將嗎。不來,就不用冒這個險了。來了,也沒有功勞,反而給崇禎看清了底線,俞發不將他放在眼里。失算了,我真特么蠢。
兩人都在內心深處自怨自艾了一會兒,情緒都很低落,便也無心跟眼前人廢話,再也談不下去,宋偉臉色灰敗,告辭自去。
翌日清晨,大軍準點而動,宋偉把餉銀提前都發了下去,引來了一陣陣歡呼。王樸和吳襄冷眼看著這一幕,臉上不起任何波瀾,仿佛眼前這轟動大地,歡呼的生命早已經是死人了。
很多時候,一旦陷入死局,就算事后看透,也走不出去,只能絕望的一步步自取滅亡。
王樸此刻深有體會,易之而處,若他是宋偉,不想死,在大敗時選擇棄軍逃命,最后一定會連累族人,連累提拔他的恩公梁廷棟。到頭來,還是會死,而且可能是族人陪伴著上黃泉路,以崇禎的習性,他多半還要挨千刀之刮。所以,宋偉,那個黑粗大漢已經是死人了。
“聰明又有什么用,你說是不是?!蓖鯓阃蝗粚窍逭f道,其實,與宋偉短暫相處,印象下這個人能力出眾,若是有好的君主在上妥為謀劃,他未必不能一展抱負,功成名就。可惜更可憐,在末世里,每個人的命運都不隨自己,都在失控的沖向懸崖。
“不知此話何意,請王總兵明示?!眳窍鍏s故作不解。
“不過徒增煩惱,吳大人也別太聰明。”王樸把沒頭沒腦的話說完,頭也不回就拍馬走了。
從寧遠到錦州并不遠,一路哨塔林立,王樸忍不住心中暗暗吐槽,孫承宗這個老頭對修建堡壘的迷戀竟能恐怖如斯,愣是在戰區修出了這一路的堡壘。王樸回憶起前世的一款單機策略游戲,帝國時代。
這一路的哨塔相當于箭塔,還有一部分其形較粗壯的是炮塔,上面黑洞洞的小炮口,估計是佛朗機炮。更有建在山丘上那些碩大陰影是城堡。孫承宗對帝國時代這款游戲的理解原來是城市化打法。這一路壯觀的各式堡壘護著,全軍上下底氣漸生,連走路的腳步聲都節奏許多。王樸也終于暗暗松了口氣,這么多堡壘不說殺傷敵軍,至少能遲滯一下敵軍,這樣算來,他的七百騎兵可以從容甩開敵軍追擊,而且也不怕被伏兵截殺。
行軍至午時,全軍造飯當口,斥候傳來了敵襲的急報。
王樸連忙扔了飯碗,上馬帶親兵出營。從寧遠到錦州的這一路,周圍的平原變寬,漸漸的城堡之外就有顧及不到的黑林子,突然出現一小股伏兵不算意外,估計只是敵人的探路先鋒,人數不多。
斥候很快到王樸跟前,稟明來敵才五六百,皆是輕騎兵。
王樸想了想,自己這支是重騎兵,克制他們,要不要去會一會。畢竟這一次出關,至少得斬一些首級回去才好看。只要提了首級回去,即使是吃敗戰了,面對天下人也不虧心。當聽說敵兵的旗幟是鑲黃旗,王樸更是心癢難耐,這可是皇太極的直屬兵將,首級格外有分量。
耳后騷然,宋偉的兵營亂哄哄的,似倉促布陣中鍋碗瓢盆碎了一地,王樸轉頭又去看關寧軍的兵營,沒有動靜,吳襄甚至懶得出來看一眼,嗯,他是本地人,對此司空見慣了吧。
“披甲迎戰?!蓖鯓阆铝畹?,吳襄軍營的平靜讓王樸頓時生出了迎戰的勇氣,顯然眼下并無危險,敵兵人數有限,周圍還有那么多的我方堡壘可為依仗,不管怎樣講,是七百重騎對五六百輕騎,優勢在我。
等大明這邊的三支軍馬各自披甲列陣完畢,又等了約兩刻時,終于來了斥候尖銳的號子聲,由遠及近,大明的斥候與東虜的斥候正糾纏著,關寧軍家丁們的騎射功夫確實了得,眼見的精準,能與東虜拼個互有傷亡。
宋偉的車營先開了一炮,王樸吃驚的轉頭朝車營方向看去,心說,東虜還沒到跟前,放什么炮呀。見宋偉的親兵提刀進去炮車陣中,不一會兒提了個黑黝黝的東西出來,估計是軍卒驚懼之下,手抖誤點了藥線,乃至火炮走火。
正嘀咕友軍不可靠,眼角瞥見吳襄軍陣中突然竄出來一員將軍,騎乘高大的黑駒,王樸認出他就是吳三桂,這個家伙要去干嘛。
只見這黑駒如電般,不一會兒就沖到了兩軍斥候們的糾纏處,啊,他要加入戰局。
東虜斥候見有個醒目包送上門,自然不客氣,搭弓朝他射出一箭,東虜的弓箭箭矢巨大,勢大力沉,一旦被中,雖甲胄依然非死即傷。但吳三桂炫技一般彎弓一箭,
電光火石之際,王樸根本沒看清,吳三桂怎么躲避那一箭。但吳三桂射出的一箭居然后發先至,那根箭先刺穿了東虜斥候。
“好厲害?!蓖鯓阌芍缘馁潎@道,難怪吳三桂的勇名能傳揚天下,幾乎與他王樸比肩。
并不是只有王樸這樣想,在場的大明軍卒們喝彩歡呼,士氣大振。
只有陳士良,回頭瞥了一眼己方的神甲營兵卒臉上洋溢神采,卻輕蔑冷笑道:“哼,什么大明第一勇將,原來不過欺世盜名的小人而已?!?
王樸知道,陳士良是個正經的讀書人,瞧不上武人的匹夫勇氣也很尋常。本以為他就是酸了幾句,但陳士良卻又說了一番道理:“敵方的斥候輕甲,而那位吳三桂卻是重甲?!?
王樸一聽,心中一合計,好像是這么回事,斥候方圓游走,日行百里,只能輕裝簡行。這一陣,其實并不公平,不過,這是戰爭,哪有公平,所以并不能就此說人家是小人。
但陳士良又說道:“他的弓是小梢弓,而敵騎用的是長梢弓。小梢弓箭輕且快,故而才能后發先至,并非多么厲害?!?
“哦。所以。”王樸有點懂了。
“但是傳言不是這樣,根本不提這些,顯然是關寧軍施盡諸般手段,有意要為此子揚名,如此良苦用心,所謀必深遠。小人善經營,君子多淡薄。哎。這大明以后可能壞在此子身上。”陳士良嘆息道。
王樸一臉古怪的盯了陳士良好一會兒,確認此人不是穿越者,忽然后悔,從前小看此人了,陳士良本為平陸縣縣令,因為勾結當地鄉紳,兼并土地,逼反了受詔安的反賊,不得不投奔他。
吳三桂憑借裝備上對敵人的全方位克制,輕松連續射殺六個東虜斥候,趕走了其余。
沒了對將,頓時戰場上平靜下來。
這樣的靜靜等待,反而出奇的壓抑。王樸看了看天,這里的太陽太邪門,明明是幽暗的黃,居然很刺眼,叫人忍不住煩躁。
兩三成群的狍子和鹿慌不擇路的逃竄至軍陣前,才發現了眼前這些人類整整齊齊排列一片,身上還閃閃發光,尖叫幾聲又四散逃亡去。林子一角突兀展現一面旌旗,果然是東虜的鑲黃旗。
王樸一一數過,果然就只有五六百騎,但是每個騎兵身后的箭矢格外巨大,還纏著艷麗的羽尾,宛如那對面不是人類,而是一群金雕化成的妖精,體型和數目都給人巨大的錯覺。王樸蹙眉不已,回頭再一瞧自己的騎兵,深吸了口氣,他總覺得自己的騎兵缺失了點什么,一時又想不出來。
正在納罕間,東虜騎兵動了,果然不一樣,整齊無序。是的,王樸腦海里突然冒出來這個詞。對面的東虜騎兵沒有隊列,盔甲也五花八門,樣式繁雜。但是首領一個呼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這是一種可怕的默契,來者不善,是精兵。
東虜騎兵徑直朝著他們攻了過來,沒有任何猶豫和花招,就這樣不成陣型的,一聲不吭的沖了上來。王樸和陳士良對視一眼,都是不可置信,這才五六百東虜,就敢主動來攻他們,一萬六千的大明頂尖精銳啊。
膽氣上,他們輸的一塌糊涂,王樸甚至于有一瞬間懷疑他們會不會就此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