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忽然豪紳爭相參股
- 明末的王樸
- 云上朱雀1
- 4302字
- 2024-01-24 22:47:25
天蒼蒼野茫茫,水澤映星日,聽說賊軍南走,這里的百姓無不慶幸,就依舊太平,路邊不見餓殍,也無劫匪攔路,韓成玉十分不慣,這安定的街景恍若隔世,城頭漸盡霧氣,他從車子上跳下來,給攔路的兩名兵丁遞上各一串銅錢。這兩個兵丁拿眼仔細打量他,瞧得他心慌。
“瞧你不像正經莊稼漢,難道是某位老爺家的護院嗎。”其中一名兵丁問著,就繞過去,看車上的小婦人,好一個豐臀肉潤的好生養熟婦。
“是,敢問你們是不是神甲營呢。”韓成玉看這些人的藍緞棉甲雖破舊,走動間鏗鈴鐺鐺的,里面鐵片倒是分量足足,又面有潤色,平時不短油水的樣兒,可知屬于精銳的官軍。
“怎么的,想投軍。”兵丁兩眼一亮,目前神甲營正在招兵,他們每送一批過去,入了選就有賞錢拿。邊地寒苦,這可是難得的生發機會,而且這個漢子十分結實,有十足把握入選。
“是啊。”
“那成,去城內衙門口等著,會有人帶你們去。”
“去,去哪。”
“還能去哪,你不知道呀,白羊口大營。”兵丁略意外,一般遠途跋涉來投軍,無不是消息靈通,瞅準了機會來的,皆三五成群,這位居然帶一個娘子,這就不多見了,可能是賊軍過境,破了家吧。念及此,兵丁心軟了,又叮囑道:“到了那里,得先進新兵營,吃得了苦才能留下,好好留下啊,留下來有軍餉,比我們少些,養家糊口卻夠了,只那里練兵的規矩忒邪門,就是走,來回走。”
“走?官爺你說仔細些啊,怎么個走法。”韓成玉大為著急,連忙問道。
“布,布陣,練布陣,整齊到不像話。”兵丁心有余悸道,他上次去了一趟,對那個眼花繚亂的古怪方陣震撼不已。
“是十面埋伏啊?還是八陣圖?給外人隨便看的陣,多半不是好陣。”韓成玉不以為然道。
“鄉巴佬,跟你說不清楚,以后去了就知道。”
帶著一絲疑惑,韓成玉入城,徑直去往衙門大場,卻是早有五十來個精壯漢子在場中懶散一地。看他過來,衙役問道:“從軍的嗎,那車上女子不能跟著。”
韓成玉后顧包氏一眼,又對衙役道:“這是我娘子,不跟我就沒去處了,官爺你通融通融。”
“放屁,去大營的路上,一個女人多不方便,出了岔子,我們要吃掛落。”衙役死活不肯,神甲營這回招兵走通了兵部,和各地巡檢司門路,官府也要實心辦差,他可不敢在這里面馬虎,這種上下疏通緊密的要務,底下小吏們只稍有不慎就是頭顱不保。
“官爺,你高抬貴手,奴家曉得厲害,不給咱男人惹禍事。”包氏也下車來,行個萬福,怯生生求道。
若平時,衙役就應了,但是這個差事干系太大,有太多上官嚴令,他咬牙罵道:“兀那賊夫婦,莫非是賊寇探子嗎,行跡可疑的緊,再敢啰嗦,送你們進大牢,十般刑具走上一遭。”這一喝罵威風凜凜,更有他猙獰怒目,頓時就把包氏嚇了噗通坐倒在地。
“我們走就是了,何苦誣陷人。”眼看糾纏下去不免吃官司,韓成玉忙道,
“那邊的漢子,你會弓否。”從遠處冒出來一個官員,一身掛補的官袍,卻是本縣的縣令。
“老爺。”衙門忙過去行禮。
“老爺在上。”韓成玉看他的官袍,估計是大官,有些不知所措了,鞠了一躬,垂手而立。
“你會弓否。”縣令又問道。
“草民只會弩。”韓成玉回道。
“會弩嗎,哎,去吧。”縣令聽了就一臉失望,揮手驅趕道。弓十年,弩十天,會弩毫不稀罕。
韓成玉不明就里,只好扶起包氏,牽馬回返,但是縣令略瞟了眼包氏,不禁一愣,就抬手道:“回來。”
韓成玉暗叫不妙,他看縣令盯著包氏,就知是狗官見美色起歹意,要對他不利了,但是如今后悔也晚了,只能問道:“老爺何事。我們家里還有急事,不便在外太久。”
“本官問你,你們從南面來的吧,那路上難道沒有賊寇攔你們,呃,她怎么解圍呢。”縣令一臉驚奇的問道。南面何等的浩劫煉獄,他身為朝廷命官豈有不知,這一對夫婦一身塵土,顯然是從亂地一路逃難至此,初時他斷定這漢子一定身有厲害的武藝,后聽他不會弓,就以為是這對夫婦十分僥幸,失望之余就要趕人,然而看了眼這婦人,居然是相當的豐腴誘人,能把一個美婦人從亂賊縱橫的南面帶出來,這絕非僥幸可自洽。
“如有賊寇,草民用弩射殺了。”韓成玉不知這個官到底有何機簧陷阱,但他唯懼對答失措,就有殺生之禍。
“很好,本官要考較一下。”縣令打起精神來,若有神弓手送到大營,今年的考成能得個中評以上了。
校場有箭靶,抬來一試,連中十環,場中嘖嘖稱奇,果然韓成玉為生計而長年累月練就的一身弩技非同小可。縣令很是喜歡,連連縷須贊嘆,從庫房里找來一把軍弩,親手贈于。韓成玉接過這把軍弩,端詳了一番,居然是牛角弩臂,看得出用了上好材料和工匠手藝,這可是金貴的家伙,他愣怔住了,從來不曾見世上有好官,面前這位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大青天老爺嗎,他受了人家的大恩,便下跪道:“老爺,你若是不嫌棄小人,小人韓成玉愿追隨大人,供大人驅使。”
“嘿嘿,壯士有此心便好,不過本官暫無領兵之權,你去神甲營里好好殺賊,正是為國盡忠,那也是一樣,不枉本官這一番用心相待。”縣令聽了卻開懷笑道。
“那么大人能否告知姓名,以后,小人有機會一定來報答。”韓成玉這話蔚為真心,如今天下官員一般黑,親眼遇見一個好官不由肅然起敬,更是以為遭遇贓官,要被下獄,落了個含冤屈死的下場,哪料峰回路轉,竟然得遇好官,他們夫婦這才活命。換句話說,這好官對他們乃有救命之恩。
“本官姓孫,名傳庭,字伯雅,嘿嘿。”看到這位壯士赤心拳拳,孫傳庭深以為這番功夫用對了,很是喜悅。
有縣令孫傳庭作主,韓成玉可破例帶一個家眷,明日去縣衙點牟就可北上白羊口大營。
從校場出來,回官邸的路上,孫傳庭瞥見路邊一個白衣文士,正沖他淡雅微笑,不禁大為意外,迎上去呼喚道:“哎呀啊,裴潤兄,你來的好不突然,何不事先書信知會,你看,我都沒有備酒菜,這一下子,可來不及了。”
“呵呵,伯雅兄,請受山人一拜。”說著,就大禮拜了下去。
“哎呦,何至于此,這個大禮,總要有說法才是。不然我可不依。”孫傳庭訝然道。
“這一拜并非為了我自己,是,一路來所見慘不忍睹,道邊饑民無數,餓殍盈野啊,唯有你所轄一縣,竟能呈現太平繁盛氣象。久違人間,嗚呼哀哉也。”言罷竟當眾哭出來,涕淚橫流。
“啊,這是,聽說賊人南遁了,現在該過去了,災劫已經過去了。”孫傳庭忙勸慰道。
“是嗎,治標而不能治本,如是也。”白衣文士對孫傳庭的樂觀十分不以為然,嘆息道。
“怎么治本,而又哪里治本。”孫傳庭問道。
“這我正在找。”白衣文士瞧了他一眼,不好直說是沖著最近流傳開來的讖語而來,只說道:“人道是木朽蛀生,我總愛四處走走,看明白了四處暗伏宵小,便開了藥方給天下蒼生剜了害蟲。”
“呵呵呵,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走一走也該。”孫傳庭笑了,回了一句,這位仁兄是毒舌而心熱,當年他看不慣魏忠賢,憤而辭官,如今新帝登基,將他剛剛重新起用,拜為湖北監察御史,不想他湖北的官不在轄地好好呆著,卻干冒奇險跋涉來山西。有點好奇,又問道:“那你找到那只蟲子了嗎。”
“正在找,我一路北上,看見很多奇哉怪哉的東西,比如大同總兵王樸的神甲營,你見過嗎。”
“是見過,上個月,有神甲營來此布防,破了一股賊軍,如今又去了東面。”
“怎么樣呢,那是多古怪的兵馬,你作何想。”白衣文士打起精神來問道。
“是很古怪,我初見了就驚訝于王樸財力之雄厚,這支兵馬用皮革作靴,身上披掛精甲,內襯也是皮革,而且他們四處與百姓簽所謂合同,也就是契約,買百姓種出來的地瓜。”孫傳庭回憶道:“用白銀買地瓜,再用地瓜養豬,使兵丁每日頓頓有肉,再一個,你也知道,我大明的賦稅只收銀子,他這是活人無數的善政。本官治下這個縣,有至少三千戶是牽了那契約,都是朝不保夕的窮苦人家,憑著這些契約才能活命,百姓都是因為有活路才不隨賊而作亂,本縣太平之功,我最多五成,另有五成是那個王樸啊。”
“王樸哪來的銀子。”白衣文士也是十分困惑,他明白孫傳庭的話,地瓜這種作物抗旱防凍,百姓們種了地瓜,從神甲營那兒換成銀子,交上賦稅,這還真是善政。
“哪來的,我不想它,只要肯輸利于百姓,便是來路不正,我也姑且當他有苦衷,不得已而為。”孫傳庭笑道,目前為止他對王樸其人觀感尚可。
“不對,君子浩然之氣,至大至鋼,以直養,可充塞于天地之間,小人輕言利,巧施術,暗藏奸。若王樸是個君子,如此公然市私恩于民,他這么做是將君父置于何地呢。哼,如此私心邀名,所謀者何為。”仿佛找到了關節,白衣文士冷哼道。
聽友人都抬出了君父二字,孫傳庭也不敢接話了,只好笑道:“你可以親自去一趟神甲營的白羊口大營,眼見為實。”
“便該如此,我如何進那白羊口大營。”
“這個好辦,我自安排。”
山西地形如一塊仙貝,東邊是呂梁山,西邊是太行山,中間如斧豎劈,一片長條凹陷的盆地,所以王樸讓騎兵布置在盆地各水路要沖,平原的騎兵威勢駭人,令賊軍不敢輕易來送死,蟄伏在呂梁山。
這些騎兵的駐地分散,糧草供應就很是頭疼,所幸山西的水道頗為得宜,一共有三大水系,汾河,漳水河,與桑干河。有趣是三條河都匯入渤海。王樸便命人打造鋁骨架平底蒸汽船,這種船吃水極淺,可入水淺的上游,使于運輸軍需補給,也可用于礦場商貿運輸。賊軍沒有水軍,對這些船只無可奈何,神甲營與背后的晉商都依賴這些水道維持山西各地商鋪的財貨經營。
漸漸的各地豪紳也看出便宜,紛紛參股進來,一瞬間,王樸背后就有了一個勢力驚人的龐大集團,這個集團興起的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眼前亂世臨頭,大伙兒尋思抱團渡劫自不用說,蒙古殖民公司的擴軍動靜需避不過本地豪紳們的眼線,他們狗有狗道,鼠有鼠道,打聽這個所謂蒙古殖民公司的章程,就紛紛投子弟參軍,投錢入股,立志分一杯羹,其熱忱之高令人咋舌。
王樸看了王雁送來的文書,陷入為難,這個動靜太大了。殖民公司這種空前的新奇玩意,仿佛沒有人心存風險意識,難道他們個個都是經商的天才,已經預見到了公司必火嗎,就不怕虧損,說實在,王樸自己倒心里沒底,好幾次夜里驚夢,壓力太大了,殖民公司失敗,他就完了,必然是眾叛親離。與他交情泛泛而已的江南財閥會棄他而去,多半還會恨他,并且與江南財閥有千絲萬縷的東林黨還會公報私仇,在朝堂上尋他晦氣,晉商暫時不敢背叛他,但也一定會和東虜靠攏,順便暗中勾連皇太極一同使壞。
朝廷里,徐光啟染病,聽說時日無多。萬一靠山沒了,殖民公司失敗以后,金山也沒了,那真是死路一條,王樸從來沒有如此害怕失敗,因為這一次回雁門,和兒子處了一段時日,他很明白這個時代爭天下失敗的下場,那是血脈全沒,連個全尸都要看對手仁慈啊。崇禎那玩意兒喜歡凌遲賊子,東虜也好不了哪里去。
“太,太多股東了。而且很多都是東林黨的政敵啊,話說,我是東林黨的,你們這些東林黨死對頭跑來參股,這合適嗎,這不合適,江南財閥那邊也是奇葩,全掉錢眼里面就不顧立場了,難道我才是東林黨最后的忠臣,說好的黨性呢,東林黨不是很有一套斗爭哲學嗎,幾個臭錢就特么全給忘了。”王樸忍不住吐槽,一時也鬧不清該喜還該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