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墨爾本,晴。
“景,起床吃飯了!”
聽到熟悉的叫聲,景蘭才懶懶鉆出被窩,邊系著睡袍的帶子邊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先去洗臉刷牙!”戴夏義正言辭,容不得她偷懶。
待她洗漱完重新回到餐桌邊時顯得精神多了。
“天天有人給我做飯,真好!”
“我還幫你洗衣服、收拾屋子呢。”戴夏邊說邊倒了一杯牛奶給她。
“是,感謝你!”
“我還要再說一遍……”
“襪子不要亂丟,每次洗的時候找起來很麻煩。”景蘭搶了她的話。
戴夏頓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說這個?”
“耳朵都聽出繭了。”景蘭邊說邊故作掏耳朵狀。
戴夏裝作沒看見,低頭切面包,平淡自語:“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看到大名鼎鼎的景小姐在家里的樣子以后會怎樣做文章。要不我把照片發(fā)出去……”
景蘭立即收回手好好吃早餐,還小聲嘀咕著:“我也是凡人,總要掏耳朵放屁上廁所的,想起上次我拉肚子……”
“景,我還沒開始吃呢……”戴夏緊緊握著手中的刀。
結(jié)果景蘭帶著抱歉又得逞的笑對著她:“我不是有你呢嗎?自從有了你,世界變得好美麗!不僅給我?guī)碓O計靈感,總能發(fā)現(xiàn)并關注事物的細節(jié),還孜孜不倦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的房子超前的整潔,我的生活也過得很有條理,就算我邋遢一點也沒有關系吧?”
“何止是一點……”
戴夏雖這樣說著,但嘴角還是漾著暖暖的笑。
一時間安靜下來,景蘭放下了勺子。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嗎?”戴夏問。
“不是,只是在想這么好吃的東西以后吃不到了。”
面對景蘭臉上的擔憂,戴夏一時說不出話去安慰。
“小夏……”
“嗯?”
“那事辦妥了嗎?”
“基本上沒問題,我去見過張社長了,但還是想回去看看。”
“決定了?”
戴夏卻沒能回答,小口嚼著面包。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但說不定他也在等你回去。”
“是嗎……”
“畢竟也快兩年了……”
兩年,雪花依舊閃耀,她依然沒有把握。
****
“小姐,您的焦糖拿鐵,請慢用。”
“謝謝……請等一下!”
“請問還有什么需要嗎?”
“看你覺得眼熟……你是那個……作家‘一昔’,對吧?”
他淡然一笑:“算不上作家,只是愛寫些東西罷了,現(xiàn)在也不怎么寫了。”
“是嗎?有空坐下來聊聊嗎?我很喜歡你的小說。”
“等我交了班過來吧。”
“行,給你留著位置。”
二十分鐘后,舒陽一換了便裝,坐在剛才那位小姐的對面。
“久等了。”他友好地笑著。
“沒關系。現(xiàn)在你真的不寫了嗎?”
“嗯,估計連筆都拿不穩(wěn)了,打字速度也變慢了吧!”
他還是那樣笑著,帶著玩笑的意味,看不出一點酸澀,反而柔和美好,帥氣陽光。
“真可惜了,你寫的那么好,當時我還在大學,每天晚上打電筒熬夜也要看你的書!可是兩年前連載突然不更新了,哪里都沒有你的消息,我和朋友低落了好久!”
“是嗎?真是抱歉了,實在覺得寫作沒意思。”
依然是輕松明媚的笑。
“慢慢來吧,生活要繼續(xù),等有靈感了再寫。”
“好,等再出書時一定送你一本。”
舒陽一與她閑聊了幾句就離開了。站在咖啡廳門口,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舊了的灰色圍巾,快步走向前。
夜里十點五十分,他還有一份在KTV當服務生的工作。
我這樣算是辛苦嗎?可是其中的快樂與不快樂又有誰知道呢……
****
小提琴演奏會當天。
小可是特邀的演奏師。自上次全國小提琴大賽上小可獲得兒童組冠軍以后,她的名字就家喻戶曉了,參加的比賽都拿到了好成績,電視臺各大節(jié)目都邀請她出席,獨奏與合奏音樂會也參加了數(shù)十場。
今天小可的演奏也十分精彩。
后臺,小可正在收拾東西。
“請問小可在嗎?”
小可應聲回頭,看到門口站著一位捧花的女子,碩大的花束擋住了她的臉。
“我就是小可。請問有事嗎?”
女子慢慢把花放低,露出了容貌。
小可的雙眼被驚喜撐得大大的,她長大了嘴巴:
“小夏姐姐!”
她沖過去抱住她,戴夏也俯下身將她緊緊抱在懷里,笑著,眼眶卻濕潤了。
她總是在傷害這個孩子,而這個孩子總是給予她最真誠的愛護。
高俊和舒靜站在一旁,溫柔地笑著。
“回來就好。”
還是這個地方,兩年,這里幾乎沒有變化。但是最開始看起來沒有生氣的陳舊木屋,現(xiàn)在卻顯得格外溫暖。大家過得越來越好,舒靜的診所,小可的成績,一家人的幸福……都越來越好。
“……陽一呢?”她終于問出口。
“他說想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所以搬出去住了,自己打工養(yǎng)活自己。”
“上次的那些東西呢?”
“我拿給他了,只是……他并沒有填。”
戴夏的手在衣角上收緊,雖然她預料到會這樣,但聽到以后心里還是一陣落寞。
“姑姑,時候不早了,你們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在這住嗎?”
“我暫住在朋友那里。”
“是景小姐嗎?”
“對。”
然而景蘭并沒有回來,她并不能去她那里住。她對舒靜撒了謊。
“上次在電視上看到你和景小姐出席意大利新年時裝盛宴的報道,看出你們很要好。知道你過得好我才放心。”
“景是我唯一的朋友,對我很好。”
“小夏姐姐和景姐姐都好漂亮!”小可笑得燦爛極了。
戴夏笑著摸摸她的頭。
“小夏姐姐,”小可斂了斂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她,“你會去看陽一哥哥嗎?”
她的心抽動了一下。
該有怎樣的勇氣才能再面對呢?
她看著手機上舒靜發(fā)的地址,站在路邊,久久的,終于抬手攔下一輛的士。
“麻煩你載我去這個地方,謝謝。”
離市中心有些距離,不算太難找,普通的居民樓,有些陳舊,小卻安靜祥和。這是他住的地方給她的第一印象。
屋里的燈熄著,他還沒有回來。
戴夏的電話響了。
是景蘭,從南半球的墨爾本打來的。
“夏,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嗯,還好,就是……有點冷。”
“你沒在屋里嗎?中國現(xiàn)在可是冬天啊!”
“我出來走走,一會就回去。景,能幫我個忙嗎?”
“是什么?”
“幫我把電腦桌面上那份文檔發(fā)給張社長好嗎?”
“好的,我馬上發(fā)。對了,我把那邊房子的鑰匙放在你包里了,想去的話就去那住吧!”
“什么時候……”
“好了,我還有事,先掛了!”
景蘭掛了電話,戴夏疑惑著打開包,景蘭的鑰匙真的在里面。一股暖流在她心里竄動。
剛從南半球回來,她的時差季節(jié)差還沒有調(diào)整好,覺得這個冬天格外冷。她裹緊了大衣,蹲在稍稍避風的樓梯口。
見過很多人,在人群中穿梭。學禮儀和家務,練習穿高跟鞋,也與景蘭同在T臺上走過。有時會把事情弄糟,有時卻做得很好受到贊許,也害怕也竊喜。不想去麻煩任何人,但又無限受到恩惠。以為自己終于有了長進,但還是膽怯地不敢見面。就算鼓足勇氣去見了,自己的改變他是否還不能接受?他是會冷漠地一言不發(fā),是會大發(fā)雷霆叫著“滾”,還是會當做一般人禮貌問好寒暄呢?自己又會是什么樣子……
戴夏好像又回到了他的懷抱,那堅實的胸膛,而后感覺到周身暖暖軟軟的,不像是蹲在樓梯邊的感覺,是自己睡著了在做夢嗎?
事實證明她是睡著了,卻不是在做夢。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被子上有一種淡淡的熟悉的味道,枕邊是一只雪白的毛絨玩具狗正安靜地看著她,微笑著。
她的瞳孔驟然收緊。
“醒了嗎?”
這聲音……
“……”
她叫不出口,他的名字。
“牙刷和毛巾都是新的,放在水池邊了。”
她洗漱完,看到他為她準備的早餐。于是她在桌邊坐了下來,安靜埋頭吃煎蛋。
想了千萬遍,沒想到是這樣的方式見面。
他瘦了,棱角更加分明,但還是那么帥氣。
“最近……過得還好嗎?”他也埋頭吃著。
“還好……你呢?”她怯怯地問。
“就那樣吧。”
“工作呢?”
“也還好。”
“小……”
“那個不怎么寫了。”
還沒等她問出口他就搶著回答,他不太想聽到那個詞。
“我要去工作了。吃完以后盤子不用收。你走的時候把門關好。”
他離開了,頭都沒回一下,關門的時候都是背著身的。
她緩緩放松下來,環(huán)視著這屋子,一室一廳,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和較小的廚房,屋子里擺著吃飯用的這張桌子、一張單人床、一個小衣柜、一臺筆記本電腦,微微有些凌亂。
……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完全不顧及別人的喜怒哀樂嗎?
相知,相離,重逢又別離,為什么自己總是遇到這樣的情景。那和被帶離孤兒院又送回去沒有區(qū)別。
晚上,舒陽一回來。
燈熄著……不在了吧……
停頓片刻他開了門。
開燈的瞬間他嚇了一跳——戴夏趴在桌邊像是睡著了。他再看看屋子里,每一處都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能收拾得這么整齊,原本不擅長這些的她,這兩年在外面是怎么過的呢……
他抬起手,想要去揉揉她的頭,卻又一下愣在那個地方。最終皺著眉頭收回了手。
很久沒有這樣了……
她的身子動了動,抬起了頭,揉了揉惺忪的眼,聲音帶著睡意,低微而旖旎:
“你回來啦……”
“……你怎么沒走?”
“我……不小心睡著了。”
“你出來太久姑姑會擔心的,回去吧。”
他將外套遞給她,她接過以后走到門邊,動作很慢。
“我現(xiàn)在沒有車,不能送你了。”他在她身后,要為她開門。
“陽一……”
她轉(zhuǎn)身,離他的胸口很近,似乎隔著空氣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放棄吧……我不再寫作了……”
她抬頭,要開口。
他開了門,將她推了出去。
她沒能說一個字。那一刻,這世界上唯一的聲音就是門被關上了。
那一霎時她抬頭看到的神情……
太安靜了。
被推出門的戴夏一點動靜也沒有。舒陽一在床上靜靜躺著,就是睡不著。
她應該回去了吧……他這樣想著,為自己找一個不去想的借口。
算我小時候太天真
把你放在最夢幻的位置
可是為什么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
離別了一次又一次
見到你
我的心還是強烈跳動
為什么
只有見到你
我的心才跳動
次日,舒陽一起床,到衛(wèi)生間洗漱,順便站在窗邊看看天氣。
他看看天,又看看地——突然目光定在那個地方。
站在樓下的那個女人是戴夏?!
他百般希望自己什么都沒有看到,穿衣服出門去上班。
在樓道里他聽到鄰居說那個女孩昨晚開始就一直在那了。
他繞道,躲開了。
何苦呢?在這我自己都看不清方向的路上,你還執(zhí)著……
“陽一!”
那雙有力的手將他從想象的世界中拍醒。
是和他一起在KTV打工的男孩,叫程成,一米七左右,棕色短發(fā),小麥色皮膚,雜志社編輯部工作,沒錯,就是當時忘記問他三個問題的男孩。
“啊,你這表情……”程成詭異地笑著。
“怎么了?”他有些不自在。
“在想喜歡的女孩子吧?”程成狡黠地笑著。
“沒有。”
“自從我認識你到現(xiàn)在,你總是陽光又溫柔地笑著,那帥氣迷倒多少女生啊!而剛才那個表情我從未見過,分明就是在想念!她一定是你最致命的那根弦。”
最致命的那根弦……
他回過神,重拾笑容:“我說了沒有,你少文藝,干活吧。”
“既然沒有的話,那你幫我寫東西吧!”
“那還是有好了。”
“陽一,不帶這樣的!雜志社規(guī)定明天就要交稿了啊,不交我會被開除的!”
“那你乖乖在家寫報道不就好了嗎?還出來打工做什么?”
“我想體驗生活寫出更好的文章嘛~陽一,幫幫我!”
“與我無關。”
“兄弟落難你忍心袖手旁觀嗎?陽一~!陽一~~!!!”
“別撒嬌。”舒陽一伸手抵著他的頭,把他支得遠遠的。程成絲毫不示弱,死命往前鉆。
“陽一哥哥~!”
“別……把材料給我吧。”舒陽一松了手,向來敗給他的撒嬌。
“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明天早上五點之前傳給你,記得請我吃飯。”
“好!”
****
還在。
舒陽一下班回來,看到戴夏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舒陽一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她面前冷冷地問。
她抬頭,眼眸不再那么明亮,已有了倦意。
舒陽一不去看她的眼:“你是在等我說‘我會繼續(xù)努力寫作的’,還是在請求我原諒你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消失出現(xiàn)?”
“我……”
“不管是哪一個,結(jié)果都是‘不可能’。我不會繼續(xù)寫作,也從來沒想過原諒你。”
“下雪……”她緩緩開口,眼神堅定,“如果下雪的話,可以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嗎?”
他遲疑片刻。
“行。”他知道這座城市不是每年冬天都下雪的。
心結(jié)打不開,道歉是沒用的。
他徑直上了樓,打開電腦專心看程成給的材料。
原來要寫一篇感人的報道……很久沒感動過了,不知能否寫出來。即使如此,他還是新建了一個Word文檔,開始敲打鍵盤。
程成當然不會“放過”一昔這位構(gòu)思巧妙、文筆絕佳的好朋友,就經(jīng)常請他幫自己寫新聞報道。舒陽一不帶任何感情地完成那些東西,蹭幾頓飯吃。
凌晨4點43分,完稿。
他用手捂住脖頸,頭緩慢轉(zhuǎn)動,幾個小時他幾乎都保持著這個打字的姿勢不變,現(xiàn)在才覺得有些累了。
天還黑著。
他懶懶地笑著,輕淺卻滿足。
很久沒這樣了……
將近中午,手機鈴聲將舒陽一從睡夢中吵醒。
“……喂……”
電話那邊傳來程成的啜泣聲。
“怎么了?”他焦急追問,睡意去了大半。
“太,太感動了!”
“什么太感動了?”
“你替我寫的那篇報道,感動了好多人!”
“是嗎……”他稍稍松了一口氣,在床上翻了個身,“事情本來就挺動人的,我還怕寫不出那種感覺。”
“找你幫忙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對寫作的感覺一直都在!”
他微怔……一直都在……
“啊!”程成一聲驚叫。
“又怎么了?”他知道程成總是大驚小怪的。
“下雪了!”電話那邊興奮難掩。
“是嗎?下……雪?!”舒陽一睡意全無,丟開手機跳下床,沖到窗邊向下看……
還在。
她瘋了嗎?
舒陽一隨手抓起自己的外衣沖下樓。
“陽一?陽一?”程成還在電話那頭叫喚著,“又睡著了嗎……”
****
有人在她面前停下,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衣,她抬頭……
她的眼中雖已流著滿滿疲憊,卻還是那么堅定,多了一絲欣喜。只是她眼中從來都少不了膽怯這一情緒。眼中的感情如此復雜,倒映著的晶晶雪花,就像她眸子上的印記。
紛紛的雪花在兩人之間不急不慢地飄落。
“陽一……下雪了……”
定是老天在憐惜她,才下了這場雪。他衣衫不整地跑下來不是為了看雪,而是終于承認他萬分心疼眼前這個人。
“戴夏……”
“可以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了嗎?”
“你早知道會下雪……”舒陽一的眼底淡淡霧氣,煙波浩渺。
她卻輕輕笑著,緩緩搖頭:“因為我和上天都相信你。”
雪花落在戴夏冰透的雙手,她顫顫握住他白皙的右手,像是護著珍寶一樣握著。
他的手很好看,也可以用來彈鋼琴彈吉他,但注定是用來執(zhí)筆寫作的手。
舒陽一手背上落下潮濕滾燙的液體,像是雪融一瞬的灼熱。
“……抱歉……讓你一個人受苦了。”
聽著她微弱顫抖的聲音,他的眼中柔光熠熠,彌漫著動人的迷濛。他拼命想要克制住,卻還是伸出左臂將她環(huán)到自己懷中,緊緊地。
靠近她的右耳,團團白霧繚繞在他的唇邊:
“……我還沒有原諒你。”
無比堅決卻又無比痛苦。
那是我抬頭時看到的你。
你依舊帥氣。若時間真能打磨人,也是將你的棱角打磨得更鮮明。
你依舊……
一如我相信你,依舊。
并不是你沒有改變,那變化也曾讓我難過。但現(xiàn)在的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選擇了你的生活。自己的路,就請即使是拖拽你的勇氣也要把它走完。
我眼中的你,或許榮光閃閃,或許傷痕累累,但你一直都在,如天空般溫柔。
你一字一句,依然是那風格,依舊那么獨特。我所看到的不僅是你文字面的悲喜,還有那一筆一劃下描摹的你的追求。
我從未寫下贊揚你的話,但我清清楚楚知道,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
戴夏由于疲勞和受寒而入院,至今昏迷不醒。
她在舒陽一懷里昏厥的那一刻天黑卻安心。
舒陽一沉默地坐在醫(yī)院走廊的座椅上,背后的病房,一公尺不到的距離,戴夏就躺在那里。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瑣事三三兩兩慵慵懶懶在生活中來往,有些人有些事卻一直長在心里,時間如白駒過隙,它卻枝繁葉茂。
“就是這里了!”
“小成,安靜一點。”
“哦……啊!陽一!”
“都叫你安靜一點了……”
程成明朗的叫聲響亮亮地回蕩在走廊里,舒陽一應聲抬頭,眼底游走一絲縹緲的水霧。
“小成?!你怎么來了?”在這守了一夜的舒陽一站起來時有些緩慢。
“我?guī)医憬銇砜赐慕憬悖 ?
舒陽一疑惑:“夏……姐姐?”
“嗯!我姐姐是夏姐姐在墨爾本的好朋友,所以我理應也叫她姐姐。”程成一臉不褪的燦爛,“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表姐,景蘭。這位是舒陽一,我的好朋友!”
“還是那么大聲……傷腦筋……”景蘭抬頭看向舒陽一,禮貌地笑著,“你好,我是景,小夏的朋友。”
“久聞景小姐大名。”
兩人握握手。景蘭面前的舒陽一彬彬有禮,溫和謙遜,看到這里景蘭抿嘴一笑,幅度極小。
“我們又見面了。”
“又?”舒陽一不明其意。
景蘭只是點點頭不解釋:“舒少爺果然如小夏所說那樣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對啊對啊對啊!”程成擠過來,嘻嘻笑著,“我也覺得陽一是我們那里最帥的了,而且又很能干……”
聽他滔滔不絕的贊嘆,景蘭表面附和笑著,心里無限抓狂想要把這表弟丟到外太空去。見表姐睹他一眼,他才作給嘴拉上拉鏈狀,安靜下來。
“舒少爺見笑了。小弟生性頑劣,雖已22歲,但無論身高還是心智都像是初中生一樣,工作時給你添麻煩了。”
“姐!什么初中生!好歹也是高中生吧!”
“你還好意思接話。”景蘭斜視程成。程成嘟嘴。
舒陽一真誠笑道:“景小姐不必擔心,小成是工作最積極的,幫了我不少忙。”
“還是陽一好!”程成抱住舒陽一的手臂后整個人都倚上去,臉頰蹭著他的衣袖,仿佛考拉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樹。同時還不忘以一副“氣死你”的得意在景蘭面前耀武揚威。
臭小子,回去再收拾你……
景蘭裝作沒有看到,對舒陽一說:“舒少爺與張社長見過了嗎?”
“叫我陽一就好。之前有位張社長聯(lián)系過我,”他思忖一下,“景小姐認識張社長?”
“嗯……我和張社長是朋友,前不久他在國內(nèi)設立一個出版社,向我提起過你,說賞識你的才華,想要與你簽約。”
“是嗎,多謝了。世界真小。”
“是啊,我也如此覺得。我進去看看小夏。”
他點點頭,讓景蘭和程成進去了。
景蘭坐在戴夏床邊,理順她的劉海兒。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那么喜歡他。看似冷酷,卻如陽明媚,若雨惆悵,骨子里還透著一股堅毅和正直……他似天,即你的全部。”
舒陽一回家收拾一些東西,再回到醫(yī)院時景蘭和程成已經(jīng)走了,舒靜正用毛巾幫戴夏擦臉。
“姑姑,她還沒醒嗎?”他壓低聲音。
“還沒有。不過醫(yī)生說一切正常,不用擔心。”
“姑姑……”他低聲念著。
“嗯?怎么了?”
“你……會想再看到我寫作嗎?”
“你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那也是最幸福的事情,一切都等你自己去決定。”
“我……”
“你陪陪小夏,我去買些水果。”
還不等舒陽一說話,舒靜就離開了。她站在房門外看著兩人,溫和地笑著:
“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一時安靜得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她總是安靜的,但她的靜比這靜默舒服得多。這靜越是厲害,他的心里就越是鬧得翻騰。
一直這樣看著她,他發(fā)現(xiàn)還是那樣好看。她似乎變得很聰明也很能干,可以成熟賢惠,也可以在舞臺上耀眼奪目。她似乎一成不變,還是那么簡單純凈;又好像瞬息萬變,悄然無聲就不見。
他看著她,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唯恐她下一秒就要蒸發(fā)。
他一點一點走近,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連呼吸都不敢放松,怕驚擾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不還是她嗎?
“我到底為什么寫作呢……你問我的時候,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明明渴望用文字給別人和自己鑄造精神依靠,但卻因它的商業(yè)落敗而一蹶不振。我也問過我自己,我到底為什么寫作。情緒驅(qū)使我落筆……戴夏,你知道那對我有多重要,沒辦法一生舍棄……所以,即使是沒有人看,我也會一直寫下去的。”
他終于覺悟,明白了他和寫作存在的意義。
他離開了醫(yī)院,沒有等她醒來,他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對。那時,她留給他的背影,像一道很深的傷疤。
舒陽一終于找出舒靜為他準備的資料,去見了張社長。
****
“你今天去見張社長結(jié)果如何?”
舒陽一剛一回來,舒靜就迫不及待地問。
“已經(jīng)簽約了。”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舒靜贊許又疼愛地拍拍他的肩,“終于又能看到你寫作了,我可是你的鐵桿粉絲啊!”
“姑姑你說張社長怎么就敢和我簽約呢?”
“想必看中了你的才情。而且張社長的出版社成立不久,實屬新秀,但成立之初幾項大工程都是被公認的出色,況且不受昕晨和戴氏的控制。”
“他好像很了解我……他看過我所有的書,說合約是按照我的習慣擬定的,還說是有人大力推薦我,姑姑知道是誰嗎?”
“肯定是你的鐵桿粉絲,等更新等太久終于挨不住了!”舒靜笑著,“能看到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我這顆懸著的心也算放下了。”
舒陽一搬回了木屋,戴夏也回來了,一家人都在這里。本該其樂融融,但他們兩人并沒有順利地和好如初。
事業(yè)重新起步,他忙于奔波。她在景蘭的工作室?guī)兔Γ黄饎?chuàng)造佳績。他們在一個屋檐下吃飯、看書,可是他沒有再寵溺地輕撫她的頭,她也沒有再默默送上咖啡或牛奶。
就像他說的,他還沒有原諒她。她在自己跌落谷底的時候離開,因為他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而離開,他不相信她是勢利的人,可她那厭倦了、失望了毅然要離開的表情,讓他感覺到陌生且害怕。
不斷被拋棄,他害怕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