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紗,它本身就像極了美好的童話。
人們都說,新娘是一個女人一生當中最美的時刻。身著簡潔緞面魚尾婚紗的舒靜,這一點更是毋庸置疑。
簡單的婚宴只請了親近的親朋好友,所有人都幸福地笑著、祝福著。
舒陽一在一邊靜站著,身著白色襯衣、修身西褲,如雋秀瓊樹般挺拔脫俗,吸引著來賓的目光。他表面笑著招待客人,心里卻暗自等待什么。
但一直沒有出現。
“時間差不多了。”高俊在舒靜耳邊小聲提醒。
“好吧……”舒靜微嘆氣,“陽一……”
“姑姑,我再去檢查一下舞臺。”他強笑著進了會場。
婚禮順利地進行著。到了新人向每桌客人進酒的時候,伴郎在后面端著酒。突然那個身影從他的視線里一閃而過,驚起一片波瀾,他急忙追隨而去。
酒店外,他奔出旋轉門,一把抓住要跑開的她。
“戴夏!”
他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讓人有了想流淚的沖動。
“姑姑一直在等你。”
她背對著他:“請放開我,好嗎?”
他的手微微一顫,收得更緊。
“你是伴娘,你忘了嗎?”
“我忘了。”
“你正穿著伴娘的禮服還說忘了嗎?”
她無言反駁。
“……別走。”
他的聲音極低,像在哀求。
她良久才開口:“我遲到了。”
“還沒結束,你沒必要走。”
“我很忙,請放開我好嗎?”
他牢牢拉住她。
“戴夏。”
沉默片刻,她轉身,不緊不慢抬頭看著他:“請問有事嗎?”
她淡然的眼神與禮貌性的微笑讓他豁然放開了手。在白色禮服的映襯下,她像極了一朵帶刺的白玫瑰,清遠而孤高,像極了他小說里那些毅然決然要離開的人。
他低沉著聲音:“到底怎么了……?”
“陽……舒陽一,你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他想起了自己離開出版社的無奈,想起賣掉的車,想起封箱的書本和手稿,沒錯,他什么都沒有了,他想要給這個女孩的一切安穩和幸福可能很長時間無法實現了。
他無法反駁還想做最后的掙扎:“我可以去找工作,甚至可以接手父親的公司,只要你……”
“你了解我嗎?”她這句富有殺傷性的話語阻止他說完,“你知道我的擔憂、我的在乎嗎?我想要的東西,這樣的你能給我嗎?”
她筆直地站在他面前,雙眼中露出從未有過的尖銳,仿佛匕首一樣直戳他的心臟。
是啊,她從未說過她真正想要什么,也未曾說過內心的在乎,甚至連喜歡,都沒有說過。
他的眼底是藏不住的悲涼。
月下的兩人都冰冷極了,氣氛透著飄渺的白和慘淡的藍。
“你到底為什么寫作呢?”
她的話在空氣里回蕩。
有人打破沉寂向這邊走來,將外套脫下為她披上。
是官翌希。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俯下身在她耳邊呵氣如蘭:
“小姐,你又胡鬧了。”
他的責備更像是一種呵護,溫柔極了。
他看向舒陽一,露出禮貌性質的微笑:“抱歉,舒少爺,我們家小姐又給你添麻煩了。”
他絲毫不在乎舒陽一現在是什么表情和心理,只要自己盡興了就好,轉身就將戴夏帶走,留下舒陽一一個人在刺骨的風中生霜。
官翌希的車中。
他似笑非笑:“學得真像,那些故事里為了利益拋棄一切的女人。”
“你來干什么?”戴夏不看他,冷冷地問。
“幫你解圍啊,剛剛那氣氛多尷尬,空氣都要凍住了。”官翌希作委屈模樣,“你倒好,不謝我反而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司徒叔叔呢?”
“我讓他先回去了,畢竟……”他湊近她的臉,“他不能帶你去戴家。”
“你想做什么?”
“瞧,還是這口氣,”官翌希自顧自地笑起來,“你不能總寄住在司徒家里吧?回戴家如何?”
“你什么意思?”
“你想幫他不是嗎?回到戴家安分守己默默過余生,現在除了戴芯洋誰還能幫你?”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官翌希篤定地淺笑,她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他托起她的一只手,輕輕吻在她的手背上,“小姐,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別碰我!”戴夏狠狠抽回手。
官翌希笑得更是厲害了,像在看小孩子裝大人一般,覺得滑稽。
“要以牙還牙了呢!”
沒有誰有必要來了解你
這是我深深懂得卻不太愿意承認的道理
對那一個你滿心期待的人
她如果將你放棄
放棄了解放棄寬容
你才發現
或許你心痛
又或許只是你自以為那樣而已
****
也許,我的離開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舒陽一看似平淡無奇卻是心臟絞痛地過了兩個月。
他站在戴夏的房門口,感受“人去樓空”的落寞。
走就走,留下那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算什么呢?
盛氣凌人,呵……舒陽一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竟用這樣的詞來形容她,太不合適了,那個呆呆傻傻連公交車都不知道是什么、簡單到比白紙還要白的女生,怎么能……而那陌生的她又該如何形容是好?
他詞窮了。
“哥哥。”小可扯扯他的衣角,就像戴夏拉他的衣角一樣。
他從一剎那的錯覺中回過神,擠出柔柔的笑容,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怎么了?”
“這周六我要比賽了,記得嗎?”
比賽……轉眼已經春天了……
“嗯,記得。”
“哥哥會去看我比賽嗎?”
“當然。”
“那小夏姐姐呢……姐姐會去嗎……?”
他無從回答。
“以前就約好的,姐姐會去的,對吧?”小可又追問。
“……抱歉,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淡極了,心里難過不說,也心疼眼前這個孩子。
“打電話問問吧。”舒靜將手機遞給小可,“這是你和姐姐的約定。”
小可撥通了戴夏的電話,是司徒前不久特意告訴舒靜的。舒陽一站起來扭頭不看,耳朵卻細細聽著。
“喂。”
“小夏姐姐嗎?”
“小……小可……怎么了,有事嗎?”
“星期六我要比賽了,上次給姐姐你的入場卷還在嗎?姐姐你會去的吧!”
“我……那個……我不小心把入場券弄丟了。”
“沒關系的!到時候和我一起從參賽選手通道進去就可以了!到時候我們就……”
“小可。”
“嗯?”
“抱歉,姐姐最近很忙,去不了了。”
“是周末,周末也忙嗎?”
“抱歉……”
“我選了姐姐最喜歡的曲子啊……”
“……”戴夏那邊一時沒了回音。
“姐姐,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你不是說過……”
小可話音未落,電話已被毅然掛斷,聽著忙音小可哇哇大哭起來:“怎么辦媽媽,小夏姐姐不會去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高俊安慰著她,把她抱到了琴房去。
舒靜留在原地,看著神情落寞的舒陽一。
“陽一……”
“她又放棄我了。”說著,他不忍再在這房間前多待一秒,轉身出了門。
舒靜沒有告訴他,戴夏覺得自己給這里的人帶來了麻煩,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彌補,她不僅沒有放棄他,反而在拼命地努力,為了他,也為了他們。
電話這邊的戴夏,手緊緊攥著手機,指節發白。
那孩子,會哭的吧……
“那是什么?”
戴夏被耳邊突然響起的人聲嚇得抖了一下。
官翌希玩笑著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紙條。
“哦,入場卷,你現在還喜歡小提琴嗎?”
“沒有,路上撿到的。”
她一把從他手中搶回入場券,撕作了兩瓣,隨手放進口袋。“你又來做什么?”
“戴芯洋從美國回來了。”
戴芯洋在書房里,聽到敲門便應了聲“請進”。
“翌希,你之前說誰要見……”
她邊說邊抬頭,看到戴夏就愣住了。
戴夏站在那,禮貌謙遜地微低頭。
“怎么回事?”戴芯洋質問官翌希。
不料官翌希只是笑笑,退出書房,帶上了房門。
就剩下她們姐妹二人,仿佛空氣都凝固著。
戴夏依舊不動,好似一股力量將她定在那里。
戴芯洋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她面前。
“麻煩你退后,別踩在我的地毯上面。”
戴夏不動。
“呵,”戴芯洋不屑地哼笑一聲,“你的腦袋又退化得讓你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我要回來。”
她抬頭,那眼神,那語氣,她說的不是“想”不是“請求”,是“要”。
戴芯洋被震懾得退后一步。
“憑什么?”
“你不會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還活著。”
還是那間又暗又小的房間,但戴夏已經滿足了。
她放好行李箱,關上房門,倒在那張過去的床上……雖然這房間沒有灰塵,但有潮濕的味道,有散不掉的厭惡的味道。
這里算是……家……嗎?
傍晚,戴夏大致安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累得趴在窗邊,純色的瞳中映著庭院里的景物。
幾乎沒變呢……這戴家的府邸,豪華氣派又壓抑。
突然,那一片空地讓她目不轉睛。
綠暗紅稀,又變成空地了。
戴芯洋簡直要崩潰了,像頭被激怒的豹子。官翌希在一旁一邊安靜聽她抱怨,一邊拾起被她丟棄了一地的文件。
“她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語氣?!她說要就要嗎?她那態度算什么,這個家有她一毫一厘的心血嗎?她有什么資格命令我!才出去多久就長能耐了……還說要讓媒體知道她還活著,讓我處理爸媽對外的謊言……還學會威脅人了不成?什么狗屁東西!”
“我說,”官翌希心平氣和相勸,“這么美麗聰慧的富家小姐冒粗口可不太好。”
“你這是在教訓我嗎?你也向著她、幫她說話了?”
“我哪敢,本人連那心思都沒有過。”
“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吩咐傭人每周都要打掃她的房間,該不會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吧?”
“冤枉,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家里里外外都是干凈的,為你好,與她無關。”
“有她就干凈不了!”
“好了,她那個智商又能怎么樣呢?別生氣了,我拉琴給你聽。”
她終于消了消氣:“今天什么曲子?”
“《小夜曲》。”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喜歡這個,能不能換一個?”
“今天只想演奏這個。”
語落,他習慣性地站到窗邊,看著庭院,美妙動人的曲子就從弦間溢出來。
很久以前,你就這樣站在那里,那也是一片空地。
只是之間有薔薇開過。
“薔薇……”
戴夏唇齒間低念著那植物的名字。一個人站在這空地上,顯得格外突兀。
連尸體都不留嗎?
她感覺到一絲冷,這春還是太淺了,她將手放進了口袋……
那是——
口袋里觸碰到的東西讓她心中更是冷得發麻。
就算想去也不能去了——戴家的府邸一點沒變,戴夏早就死了。
她蹲下身,將口袋里的碎紙片埋在了土里。
愿君安好。
****
“我以為上次去見你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了。”
舒陽一對于戴芯洋的登門來訪表現得格外不情愿。
“我就是想見見你。”戴芯洋若無其事地撒撒嬌。
他無視,眼中無煙無波。
一時氣氛寧靜得有些過分。還是戴芯洋先開了口:
“讓我想想你上次說了什么……你說不要為你奔波了,你不再寫作了,對吧?”
“謝謝你記得。”
“這樣放棄了有些可惜,不過也好,你可以全身心投入繼承你父親的產業。”
“我記得我還說過,我的事我自己負責。”
“這話我也記得。”
“你別阻礙我,也別幫我。”
“陽一,”她放下傲慢的語氣,多了幾分嬌羞,“我心疼你。”
片刻,他將她摟入懷里。
她訝異而竊喜,想要再靠近一些。
他的唇靠近她的左耳,呵氣:
“我是不是應該對你好一點?”
戴芯洋一時紅了耳朵:“怎么……突然這么問?”
“因為戴夏在你手里。”
她的手驟然在他腰間收緊:“你說什么?”
“她回戴家了,不是嗎?”
“陽一……”
“但你別想用那個女人來禁錮我,千萬不要。你以為我很愛她嗎?你以為她離開我就會心痛對不對?做你自己該做的,不要用她來威脅我,永遠不要,我向來缺乏那一根敏感神經。”
雖然他沒有說一字對戴夏的愛,但字字都讓她聽得窒息。
戴芯洋回到家,二話不說沖進戴夏的房間,一把將坐著的戴夏拉起來。
她握得戴夏手腕發白,那雙碩大的眼睛正用犀利的光死死瞪著她。
“讓我好好看看你,這就是我的姐姐!”
戴夏平靜地抬頭,靜如湖水的眼與戴芯洋對視。
“你弄疼我了。”
“還知道疼?”戴芯洋握得更緊,巴不得將她的手就這樣硬生生掰斷,“但是陽一不再心疼你了!”
戴夏眼底閃過一絲脆弱。
“他不希望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你,他不在乎你在哪,只要不打擾他就行。”
“我不會去打擾他,只要他過得好就可以了。”
“別裝了!你的出現就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現在一走了之還說高尚的話嗎?我之所以敢把你留下來。是因為我不怕你!”
戴芯洋得意地笑著,目光更加狡黠犀利了。
“記住了,不是你有能力離開,而是陽一不需要你了。”
戴芯洋甩開她的手,順勢給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她被打得跌倒在床上。
戴芯洋滿意地離開,臨走時的話卻比耳光更傷人。
她倒在床上,碧玉般清亮剔透的眼黯淡了,透過凌亂的發看著前方微弱的光。
“……還有,陽一不再寫作了……”
雖然有些事早就知道應該如此,但被別人親口說出來更像是撕開舊傷口那般生疼,更何況撕開傷口的人還那么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