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陽一累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寫小說,從13歲開始,始于天賦,忠于熱愛。他努力鉆研,廢寢忘食,或玄幻或言情,篇篇都是他的命,甚至比命還要重。誰都驚訝于他在文字方面的天賦和創造力,充滿靈性和邏輯思維的美,一字一句都是他獨特的方式。在一堆文章中一眼就能看出哪篇是他的作品,所以也就特別能打動人。
他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到這個位置。“一昔”這個名字被越來越多人知道,他的文字從被人接受、被人肯定,到被人狂熱地喜愛,那使他無比開心,有了靈感和動力……但不管擁有怎樣的地位,他一直是他,寫他的小說,忠于他的內心。
而如今,一夜之間,如夢初醒。
原來什么都沒有。自己依然沒有抗拒父親的力量,依然沒有做主自己人生的勇氣。
像小時候在寒冷的冬夜抱著弱小戰抖的自己一樣,他懷抱著自己的小說,蜷著身體臥在地板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要疼得炸裂了,像被人掐住了脖頸,呼吸都哽在喉嚨生生作痛。向來處事不驚的他,現在沒有了辦法,終于發出嗚咽的哭聲,他哭了,拼命壓抑著聲音,成了撕心裂肺的沙啞。
他筆下的人物浮現在他腦海里,那些人究竟是怎樣的,他們又過得如何。他并不在要答案。他一直在尋求,尋求那一種心照不宣,那種莞爾一笑,和傾其所有的專注……他現在無法回應,甚至好像無法再堅持下去。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也曾這么無助,這么害怕失去,可又總是失去,無論自己長多大、多能干,兒時的笨拙和恐懼留下的陰影揮之不去,總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翻涌出來吞噬自己。
戴夏看著那個出類拔萃得讓眾人羨慕、遇事總能完美解決的舒陽一,此刻痛苦得不能自已。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第一次她這么討厭自己的笨拙,不能去分擔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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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家里的氣氛低沉了些,舒靜還為工作的事奔走著,小可更加勤奮地練琴,每每回到家總是疲憊,大家都少了溝通和交談。
舒陽一靜靜坐在庭院里的,戴夏將一杯熱茶放在他身旁的石桌上。她并不想驚擾他,但還是被他發現,他抬頭望著她,眼中有了暖意,笑容淺淺難掩疲憊。
他不曾向她說過心中的苦悶,他不愿她的生活中再有一點不快樂。他以為她不能體會自己的痛處,他也不想她體會,所以對她微笑:“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聽到好吃的,她也不為所動,杵在原地。
看到她的眼神在閃躲,他傾身向前拉住她的手腕,正欲開口,她卻抽離,倉皇而逃。
這一刻,她的逃離仿佛刀尖抵在胸口,他茫然失措,眼底一片神傷。
舒陽一明明確確感受到了戴夏的改變。像剛來到木屋時一樣,她整日躲在房間,她似朝陽初升的面龐上不見了往日的神采,不再見她明亮純凈的眼中含有期望,像來時一樣,她總閃躲著,將自己蜷在不起眼的角落,仿佛本身就不需要關注和關懷。她向舒靜要一臺電腦,她的房間里堆滿了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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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靜近日的奔波總算有了成效,今天終于可以空閑出時間為一家人做豐盛的晚餐。高俊也來了。
“我有兩件事要宣布。”舒靜說著,疲憊中帶著最近少有的笑容。
她看看面前的三個孩子,又看了看高俊,高俊對她點了點頭。
“我要開自己的診所了!”
“姑姑真的嗎?”
“對!”
“太好了!”
這是舒陽一這段時間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他不由自主望向戴夏,但她并沒有看他,只是淺淺笑著。
他心中一緊。
大家都知道,舒靜能開診所,少不了戴芯洋的幫忙,她也想用這種方式作為對舒靜和舒陽一的彌補,她無法再做其他更多的事。
“還有一件事,”舒靜停頓一下,嘴角的笑多了一些溫柔,“我和高俊決定結婚了。”
兩人四目相對,盡是溫存。
小可需要這個爸爸,需要這個家。
舒靜今天終于可以睡個好覺,正在鋪床,戴夏敲門進來了。
“姑姑。”
“小夏,怎么還沒睡?”
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走過去,像個孩子一樣,抱住了舒靜,將頭埋在她的胸口。
她輕撫她的頭,關切地問:“怎么了小夏?”
“姑姑……對不起……”
這些日子戴夏明白,這一連串糟糕的事情是因她而起,她有很多抱歉想說。
舒靜卻只是慈愛地笑著,和她坐在床邊,像摟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摟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小夏不用害怕,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我們一起努力。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知道嗎?”
戴夏緩緩地點了頭:“謝謝姑姑,謝謝您照顧我,還有高老師和小可,我喜歡他們。”
舒靜停止了拍她的背,很認真的問:“那陽一呢?”
她覺察到了近日來這兩個孩子之間不同于往日的氛圍,有些別扭。戴夏坐正,看著她的眼睛。
“我喜歡陽一,特別的喜歡。”她的眼中有著點點星光,“我原本以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已經習慣在戴家的生活了。但是在這里我才發現,屋子可以是明亮的,床可以是溫暖的,我可以自由地來去,也有可以依靠的家人。陽一他……他笑起來最好看了……他總是默默地護我周全,所以我也想看他一直笑著……就像……就像陽光一樣,不管我到了哪里,都是溫暖的。”
舒靜用紙巾拭去她眼角的淚花,那一刻她沒能完全明白她落淚的原因。
“相信姑姑,一切都會好的。現在你要美美的睡一覺,到時候你和陽一還要做我的伴娘伴郎呢!”
舒靜送她回房間,替她蓋好被子,看著她入睡。
只是第二天早上,不見了戴夏的蹤影。
“我出去找找。”舒陽一隨手抓起外套正要沖出去,卻被舒靜叫住了。
她手中握著手機,目光暗淡:“司徒剛剛打電話來說,他把小夏接走了,她要回戴家去。”
舒陽一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為什么?”
舒靜沒有再說話,她才明白,她的淚,是不舍,是告別。
他不再追問,放下了外套。
才剛剛說了愛,是終于下定決心要一輩子保護珍惜的人,又一次拋開了他,讓他一個人面對。
他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為什么越是克制就越是慌亂。
她再一次讓他陷入荒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