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用去教坊了，我留在了張府的一處小院。襄王很忙，可是仍常常抽空在我這里留宿。他對我真的很好，他給了我很多我前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當然，他還開始重用龔美。我不知道他那樣聰明的人是否知道真相，可是他卻從未當面質疑過我和龔美的關系。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幾個月，直到襄王被封為太子。那天深夜，他醉醺醺地來到我的小院，自認識他后從未見他如此高興，他說：“小娥，本王今日實在太高興，可是卻只想來找你?！?

我從幾個丫鬟手中接過路都走不穩的太子，將他扶著躺在床上，又命人打來熱水，給他凈面擦臉，他陀紅的臉頰難得地柔和，我忍不住撫了上去。

他卻忽然睜開了雙眼，握著我的手，迷迷糊糊地說：“小娥，我想我真的愛上你了。”

我大驚，其實與他相處的這幾個月我竭力討好他，雖然他從未厭倦過我，可我一直過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他拋棄，卻從未想過他會愛我。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只是覺得應該回應他，卻“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名堂。

好在他說完那句驚得我渾身發麻的話后很快便睡著了，也無需我回應了。

那夜我徹夜未眠，第二日他醒來，卻不再提起，也許根本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只是那夜過后，他待我更好了，還將我帶回了府邸。我以為他終于會給我名分了，卻不料他很快被他的父親——當今圣上斥責。原來，太子妃對我早已不滿，在太子的奶娘秦國夫人面前告了我的狀，說我迷惑太子，讓他不勤政務耽于女色。秦國夫人便向圣上進言，圣上勃然大怒。

我雖心灰意冷，情緒低落，卻并沒有讓他為難，主動說想回張府。他將我送回張府后，握著我的手道：“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名分?！?

我笑了笑，親了親他的臉頰：“我相信你?！?

幾日過后，他便讓龔美在大相國寺旁給我選了處宅子，雇了許多家丁丫鬟，讓我自立門戶。

張夫人說得沒錯，他果然是當今圣上最愛的皇子。當他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天，我忽然明白，我的命運從此不同了。兩年后，皇帝駕崩，他，繼位為皇上。

他終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再也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很快地，我就被他召進宮，封為美人。

那天，他擁著我動情地說：“你看，朕說過，朕從不食言?！?

他甚至給了我全新的出身。先皇在世的時候，因為我來歷不明，身份卑微，將我攆出了太子府。如今，他卻給了我高貴的身份。他賜我劉姓，因我在汴京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又讓龔美改做劉姓，認作我的兄長。

后來，他封我為修儀。因為他的寵愛，我在后宮中地位穩固，從未有哪個妃子敢挑釁我，即便皇后也要讓我三分?？墒?，我的心卻十分不安——我早已體會男子薄情，更明白在重重宮殿中，于我只有母憑子貴一條出路。

可是，我與他在一起數年，卻一直無所出。我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罰我為了榮華富貴放棄了過往。

但上天對我也懷有眷戀。我的婢女李氏，不過被皇上寵幸過一次，就誕下皇子?；噬虾芨吲d，為孩子取名趙受益。

皇子生下來的那天，前塵往事交雜，我在他面前哭了——第二次哭泣。他仍同初見時那般，拿出帕子替我擦淚，然后我便成為了那孩子的生母，和楊淑妃共同撫養。

他道：“如此，你便安心了罷，這偌大的宮廷，再沒有可以讓你擔驚受怕的事了?！彼f得那樣輕巧，卻不知母子分離之痛。

我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心情復雜，終于還是忍不住道：“封李氏為才人吧?！?

他愣了一瞬，便準了。

有了皇子，我再無后顧之憂，他趁機封我為德妃。郭皇后去世后，他甚至力排眾議，不顧群臣反對，堅決立我為后。我從未想過，我跟著他，會有朝一日入宮。我更未想過，他竟愛我如此，寧負群臣，也要立我為后。

十年后，他躺在病榻上，忽然對我戲言：“你跟了朕這么久，似乎從未說過愛我。”

那時我正和他一起看奏折——自他病后，許多政務都是我幫他處理——我拿著奏折的手忽然一滯，但不過片刻就已釋懷。

我笑道：“臣妾與皇上患難與共，早已融為一體，豈是區區一個愛字能擔當的。”

他也笑了笑。可是，笑容中卻透著幾分暮色。

我看向窗外，那株從張府移植回來的海棠花正開得妖冶。

愛是什么？我早已忘記。

我這一生，極少虧欠別人。卻只有兩個。

一個是皇上，他是我的今生，我無法彌補。

一個是劉遇安，他是我的前世，我竭力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