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用期培訓計劃變成一紙空文,臨時任務接踵而至。3月底在虹橋國展中心有食品添加劑和配料展覽會,擺攤吆喝往年皆是銷售部的活計,以營銷交流為主導,一手搞定產品展示方案。總助年前空降公司,第一站重塑研發部;營銷總監道,該由新組建的應用功能組粉墨登場。
原先研發部是有產品應用團隊的,負責焦糖及衍生調味產品的應用配方設計,測試配料與終端食品的兼容性,諸如焦糖色在飲料中會否沉淀、粉末醬油對零食口感的影響等等。當年焦糖色和咸味調料銷路穩定,客戶不需要新增用途,風味焦糖市場不顯,只有兩種產品在售;老板思慮一番便砍掉整個團隊十來號人,節省一大筆開支。而今眼看對手企業紛紛高薪挖角配方工程師組建應用部門,老板受此啟發卻思路清奇,考慮開拓風味焦糖的B2C。老年人被網紅爆款惹得心動,押著快消行業出身的總助上陣重建應用團隊,憧憬和烘焙達人合作推出明星焦糖。
應用組剛搭起個空架子,總助說,第一份任務是重新設計公司網站,第二份任務是展會的產品展示方案;暫無組員只好請市場組的兩位多多幫忙,畢竟市場組的工作包括調查客戶技術需求,和應用組一樣都是從后端支持產品開發。往年展會研發部高冷地丟出幾款新品和配方建議就算完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總助奉了老板的旨意接手研發部管理,“研發部是技術核心,全公司幸福感的源泉”,自然應該培育主人翁意識,積極支持公司形象宣傳。
她道應用方案好說,曉得總助從不下廚,他們倆都有海外留學做飯經驗,設計食譜不是難事;然而公司網站與研發部有何干系。的確關系不大,總助說,不算部門工作,而是公司層面的任務;舊版網站由銷售部外包給網站經理人制作,疏于維護且缺乏干貨,嚴重影響敝司形象。自己毫無制造業經歷,籌建應用團隊不知從何處下手,攬下網站作為第一把火,倒是能用上幾分設計天賦。
于是命她撰寫文案(知道她在寫作),他負責圖片設計(總助面試前見到他的簡歷“擅長AdobePhotoshop”兩眼放光);總助是臺灣人,嫌棄上海的網路公司不夠洋氣,另找了一家臺北的負責整體架構(沾沾自喜道成交價是開價的六成),遠程語音扯著嗓子說不靈清。“他們的設計風格我很喜歡,但是圖片總是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我們修好圖發給他們,色調、字體不會出差錯。”拍拍他的肩,“我會傳授你們系列行銷知識,作為市場功能組,要能夠敏銳把握產業動向。”
新人總歸諾諾應下,和她初來乍到時一樣。她覺得這任務不太妥當,但不好明說,只道總助亦可請公司的美工協助制圖。總助表示美工脾氣固執品味糟糕,遠不如自己能摸清老板喜好,加一句“作圖不算研發工作,不要在上班時做啦,每天下班后花上一兩小時就好”。
“你這是變相壓榨吧。”關系熟絡開開玩笑無妨,去年底技術總監安排新來的總助和她一間辦公室,把前助理趕去創新團隊大實驗室的臨時工位。“我自己平時九點才離廠,食堂會給長期加班的管理人員準備晚飯。”總助道,瞄一眼他的半成品,“Logo明度調低些——美國工廠的一期投資計劃,營銷總監過兩天飛美國和老板匯合,要帶幾本印刷品同合作方洽談。”未來工廠投產,將派駐來自中國總部的中堅力量,“博士和焦糖色主任二選一”。
她笑說“不是保密嘛,你怎么讓他過目”,總助道設計文件封面而已,“你也幫我改過設廠調查初稿,我老是弄錯繁簡轉換,被你抓出一堆錯字”。他附和一聲“總助辛苦”,只顧給素材上蒙版,眼神專注,比熬焦糖有興致得多。
焦糖色開發室助理提議展會供應焦糖奶茶,以風味開發室副主任的焦燒糖為核心原料,使飲料呈現柔和的焦糖苦味。類似煙熏過的柑橘香氣,不同于咖啡微酸的烘烤口味;去年展會推廣的概念產品,這回必須設計實際應用場景。可能是因為放大實驗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中試產物仍然沒有解決難題,加入啤酒始終會析出沉淀。南美客戶需求可為黑啤上色的風味焦糖,公司立項焦燒糖,卻遲遲無法給客戶發樣;還好焦燒糖在乳飲料和面點中的應用無甚異常,與基質混溶良好,高溫加熱亦不會失去焦苦風味。
總助說“焦糖奶茶”聽上去俗氣,網紅爆款首先得有悅耳名字;朋友加盟的一點點售賣焦糖拿鐵,“latte”是意大利語“含牛奶的”,不獨指咖啡,我們也可制備一款“焦糖紅茶拿鐵”,展會試水,用焦燒糖做B2C的先驅。他拿著總助索來的奶茶配方調試,冷泡茶,去沫,牛奶用全脂還是脫脂較好;滴加焦燒糖,均勻攪拌溶解,用量過多苦味尖銳得剌嗓子。
配制茶飲氣氛輕松愉悅,體現上班的樂趣。白砂糖與焦燒糖的比例,茶澀味和焦糖味的融合,適宜初春天氣的溫度(用煮鍋熱牛奶不慎糊了鍋);他把燒杯遞給她,她拿滴管試了試口感,“加4毫升蔗糖糖漿,減去0.2克焦燒糖。”展位外場宣傳的人氣小食,招攬潛在客源,他在工作周報里記錄“初次嘗試制作焦糖紅茶拿鐵,力爭能在會展當日吸引到足夠多的客戶駐足,向其展示我公司焦糖產品的神奇魅力”;周五回市區的地鐵上,好奇的學姐點開郵件笑得不行,“寫得十分認真!尤其是感想部分,令學姐相當汗顏……”
翻出去年夏天自己入職時的周報,也戲稱他可在工作多年后再次閱讀首個工作日的心情筆記。她說這封回復是“非正式郵件,通常我不會在周末處理工作”,尚不知此后破例竟成常態。秉持歐洲人的風格,下班后不叨擾同僚,他講休息日在鎮上定會無所事事,她心道“可以約我一起玩呀”卻覺未熟識不便出口,只在回復里捎帶一句“周末愉快,好好逛逛魔都”。
半夜和律師通話,心情糾結。她工作日住鎮上宿舍,研發部沒有其他未婚的女孩子,一個人住高聲交談無需顧忌。說起昨前夢境,他在她身邊眼神晶亮;“長相還不錯,”律師一眼認出他,朋友圈上傳的創新團隊合照,“一看就是一臉故作老成的清華模樣。”律師認識她的初戀男友,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她講自己如今每天說的話相當于之前在瑞士的兩周詞匯量,感覺將成為一個話癆。際遇相仿,聊起巴黎亦提及日內瓦;他在帝國理工上課,她途經他校門口去V&A博物館晃蕩;未在一年前的倫敦相遇,卻抵達偏安一隅的滬上小鎮。
“你想戀愛了。”
“完蛋了。”她說。
律師似乎試圖做個鬼臉,失真的像素。
“你這什么表情……”
“配合你的‘完蛋了’啊。”
“喂喂有啥建設性意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