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助剛說完讓他協助焦糖色助理開發焦燒糖，沒兩天老板就改了主意，要他、焦糖色助理、環保助理各自提交開題報告，依據公司發展趨勢，課題自選，列出產品前景和研究計劃。這天下午回廠開會，老板又強調一遍研發新人（包括去年入職的兩名助理）都得獨立立項開題，從而公司能夠對其實際工作能力做出評估，給出高、中、低的職務定位。“先前的帶教安排是‘想象’的結果，”老板停頓片刻，擤一把鼻涕看向總助，“如何驗證其中的邏輯是否成立？”
老板自春節后從美國回來一直怏怏地病著，今日撐起精神大談研發工作指導方針；明明是銷售部和研發部的聯席會議，不顧營銷總監和市場專員一臉迷惑。新的人才塑造計劃，將培育結合技術和商務才干的“靈魂人物”；被點名的兩人面面相覷，她和博士“嶄露頭角，初步有了靈魂”。公司戰略調整，近年新入職的技術人員均能在不同產線北上南下的“歷史進程”中找到機會施展才干；生產線順利運行，意義不亞于新產品成功上市。各人發展路線不同，開題的選擇因人而異，但必須搜集充足的“已知條件”，切忌憑空想象，致使成果無法落地。
博士和總助揣測老板的言下之意是三位開題選手別做同一個課題，此前他們理解三人都要提交焦燒糖研發方案。她問焦糖色助理打算繼續焦燒糖還是換個題目，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環保助理倒是大方說明，自選項目是部長此前布置的醋用高色率普通法焦糖色。他找她求助：“學姐接下來會時常看到我可憐巴巴的眼神。”她佯作不悅：“老板說過獨立完成，我為什么要幫你。”總助說新人嘛沒經驗你就幫一下，清華多多和學姐賣萌（他否認“萌”的評價）。她說開玩笑啦不會見死不救，主要是他得先選好題。
新品會議的信息量相當大，有助于明確開題方向；話雖如此，他仍然茫無頭緒地畫著思維導圖，尋找哪兒才是市場需求的關鍵點。她說幫忙做高新項目的新穎性自查吧，創新點足夠的課題將提交科技情報研究所開具正式查新報告，附在5月高新技術企業申報的材料里；看看同行發表過哪些論文和專利，啟發開題思路。總助布置的任務也有幫助，讓他翻譯新版網站的產品介紹文案，順便熟習公司產品現況；3月底她已寫完中文版本，但網站的總體進度趕不上營銷總監“展會前上線”的要求。
總助是應用組的光桿司令，帶領市場組的兩位參觀臺資休閑食品集團的上海工廠，主要目標是產品應用實驗室和互動展示廚房。總助的父親是已經退休的前廠長，老板的恩人，當年傳授紅燒牛肉汁秘方，下訂單救活法國人撤資后的焦糖廠。比對焦糖廠的實際需求，不僅需要了解置辦哪些設備器材，而且得關注家具方位和人員動線；總助說這是從未經手的難題，老板交代為新廠頂樓一片空白的研發部做裝修，設計圖紙、采買實驗室裝備、聯系施工隊、現場監理，每一項于己皆是一片空白；先劃出應用組工作區域練練手，給出方案請老板評估是否符合心中所想。總助給他倆展示上一版研發部設計圖——前研發部長在工程部的成果，你們隨便提意見，前部長上周已經離職了。
她問總助，老板明知你是營銷出身，雖然在研發部工作，畢竟不熟悉實驗設備，更別說裝修了，外包給專業的實驗室設計公司嘛，何苦自己親力親為。總助道老板教導外包團隊的成套方案不知能擠出多少水分，自己一項一項采購方能價廉物美；雖說這是現有工作之外的附加項目，加班變得更多，但身為老板親近頗受看重，才會以工廠實務嚴加鍛煉。話說回來，清華切勿把開題看作老板心血來潮的刁難，主要目的應是提拔那兩位助理由副手成為獨立工程師，恰好有這個機會便讓你一同參加；放寬心，報告不成熟不要緊，發揮正常水平即可。
終于他定下開題方向為油溶性焦糖色，認為公司焦糖色產品無法順利打開俄羅斯乳品市場是一個棘手難題。技術總監說這個課題比較復雜，他可以試試看；創新主管幾年前開過腦洞摸索了一段時間，沒成功——資料嘛，創新主管實驗習慣不好，沒保留什么數據，還好剩了一小瓶美國競企出品的油溶焦糖色實驗樣。她找歐美主管索要俄羅斯客戶投訴的完整記錄，然而對方手下負責俄羅斯區域的女生剛剛申請辭職，只好請主管囑托女生離崗前再幫忙找找客戶煉乳醬的配方。
競品與替代品的紫外可見吸收光譜差異很小，理化指標基本相同；依照客戶配方模擬的煉乳醬，使用等量競品與替代品的效果，肉眼觀察毫無區別。不禁令人思考，客戶投訴的問題從何而來。但是兩款焦糖色的確都不溶于食用油，加入表面活性劑后高速剪切攪拌，方使混溶程度有所提高。或許可從后處理工藝著手，改善焦糖色在油性體系中的溶解性能。
三人之中最晚確定課題，一邊檢索市場資訊，一邊開展預實驗，他表現緊張，擔憂報告不夠全面。她和總助都認為他的開題不過是陪跑，無需太過在意。思路沒有問題，清華學生受過良好學術訓練，區區開題不是難事，她笑說他要不要故意藏拙，以免鋒芒太盛遭受過度重用。總助道這樣太明顯了，平常心對待吧。他說綜合性項目有其難度，確無藏拙之心，進度滯后是自己能力有限。
上海社會平均工資標準年度調整，果然又上漲了，他問她發薪日臨近，是否應盡快和公司協商。她說知曉落戶進度滯后時已和行政總監議定個人工資調整辦法，他得自己向人事提出調薪申請，裝作不曉得她的情況。關心過多惹人懷疑，高層心疼為海歸們（包括銷售部的幾名新員工）多支出的社會福利，一有風吹草動便疑慮他們串通施壓公司；個人行為反而顯得有理有據，入職簽訂薪酬條款時，行政總監可是一一囑咐：“公司特意關照，單獨給你按社平工資繳納五險一金，請勿宣揚，因為其他留學生皆是自費補足落戶差額。”
休息日別操心啦，她說。前些日子或加班或出游，他表示終于有一個能在宿舍躺著的周末。上個周末她亦是頭疼腦熱宅在家里，每天工作八小時，邊咳邊校對公司產品介紹的英文版，搞定上年度研發費用預算表。總算恢復健康，她和律師看畫展，本打算約的是他，他卻說對當代藝術不感興趣，更喜愛自然風光；3月的“設計上海”大展他倒是有意和她同去，不巧得趕赴北京處理銀行卡。然而她和律師會面，談論的大多數內容仍是關于他。
“清明假期結束那天，夜里兩點他一條微信直接吵醒我了，白天上班我只想揍他。”
“揍！”
“而且發的是‘上海好熱啊’……他說那個點才到宿舍，外地回來坐了晚班飛機。”
律師一臉“小朋友好幼稚”的表情：“深更半夜發這種東西的都是有意思吧。”
“鑒定下來覺得并沒有。”
“我感覺多少還是有……一切可有可無的沒話找話，都是有點意思。”
“那他對我同學就是很有意思了。”
“記得最開始感覺我男朋友對我有意思是在去年秋天，某天上班路上他給我發了一條‘天氣很好’。嗯天氣是一個常見話題。”
“男朋友？！”她驚訝得提高音量，“你們在一起了？”
“因禍得福吧。”律師居然用了這個詞，“前段時間被人騷擾，女性法律工作者靠自己解決不了問題，不得已找個男朋友出面。”
律所對門的基金公司新進一名男員工，茶水間初次見面，對方熱情說話，律師不過點頭微笑致意。漸漸這熱情演化得不正常，基金公司收工早，男子總等著律師下班，一路跟隨下樓共乘地鐵。兩三次搭話還可說偶遇，后來男子竟和律師同站下車，聲稱“好巧哦我們住一個小區”；只得在地鐵站磨磨蹭蹭地用過晚飯，咖啡續杯用工作消磨時間，等待男子離去后再回家。
同樓層各家公司建了“一點點下午茶”微信群，一開始男子就找到律師的微信添加好友，如今發消息更加頻繁，用詞也變得露骨。曉之以理無用，律師將其拉黑。過道錯身時男子語出威脅：“這種事警察不會管。”不巧當晚律師加班至十點，一出公司大門竟發現男子身影，思前想后無奈躲進洗手間給同事打電話，詢問能否接自己離開大樓。
“好險好險，”律師談到這段心有余悸，“之前跟蹤騷擾的證據不夠充分，一瞬間要是出事情，馬后炮的‘法律武器’根本沒法保護自己。”同事責怪道怎么不早說遭遇此等惡行，“我可以每天接你下班。”律師嘴上不情愿，內心的小女孩卻拼命點頭。“這還是市中心，郊區我不敢想。你們鎮上治安還好吧？”
“大馬路沒什么人，路燈明晃晃照著。但終歸得盡早回宿舍，小區里路燈不亮，黑燈瞎火老有獨自徘徊抽煙的怪叔叔，瘆得慌。”某天她在創新群里發此感嘆，總有被尾行的可怕錯覺。男生們故意不睬“尾行”的跟蹤本義，哄笑說看不出來你也是老司機。初初不解，直至查到這個動詞亦是色情游戲標題，設定男主角深夜跟蹤并襲擊女主角，賣點是強暴過程的三維刻畫。
這幫男生葷素不忌，但通常黃腔不會太過分，和“尾行”相比簡直溫柔可親；僅僅口無遮攔調侃其它部門的小姐姐和老阿姨，當著她的面并不顧忌。“她們是被看作實驗對象噠，”包材說，“和你討論這些，因為你是自己人呀。”欣欣然拉她進直男陣營，聚眾活動KTV點一首《辦公室》，和環保助理搶著麥唱“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有婦之夫難免不清不楚，成熟女人的名聲應該是賢妻良母”[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