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定議題是焦燒糖開發，銷售部市場專員請她聯絡與會的研發同事，通知風味副主任參加會議。市場專員不清楚尚未公開的PlanB，她不便直接推脫，只好請總助出面和對方解釋。這廂技術總監給她布置作業，高新課題的科技查新報告，面呈老板的展會市場信息，后者尤其仔細交代，不是個人亮相而是代表部門作匯報，千萬好好準備。晚上九點接到技術總監的消息：“PPT很清晰，關鍵要看你如何串講不同的內容，最好有張總結頁。明天一早我們溝通。”

“明天早上我不進廠區，直接去銷售部開新品會議。PPT我今晚修改好發給您。”

“哦，想起來了！你到了他們辦公室，打開PPT，我們電話溝通——現在方便嗎？現在打，方便你修改PPT。你對著PPT看。”

兩檔會議被安排在同一天，上午去銷售部討論新品項目和第一季度產品匹配進度，下午回廠向老板匯報展會反映的市場趨勢與或有的開發方向。往常都是從市中心奔郊區上班，沒直面過地鐵早高峰，始發站上車搶不到座位，研發小分隊被人流沖擊到車廂連接處；手機瘋狂振動，她艱難地把手指插進包里。是技術總監的電話：“現在方便說話嗎？開會了沒？”她報告還在地鐵上。“你把電腦拿出來，我們再改下PPT。”

“領導啊我被拍到墻上了，暫時沒法拿電腦……”

“那你先用手機記一下要點。”

“稍等……我得把手伸進包里拿耳機……”

“好的……耳機拿出來沒？”

電話從還有五站地鐵距離開始，直至抵達銷售部樓下才結束。她一手拿手機，一手由傘柄上溯至頂端收傘，恨不得變出第三只手抓穩區間公交的護欄，第四只手刷交通卡。同行三人憐憫地看著她，紛紛對技術總監表示嘆服。她打開筆記本電腦做會議記錄，想來能悄咪咪再改一版PPT。

他挨著她坐下，身份是研發部市場組助理。銷售部市場專員主持會議，先介紹焦燒糖項目背景：由于“清潔標簽”風潮，消費者傾向選擇配方中以天然原料代替添加劑的食品；焦燒糖依歐盟法規被歸類為食品原料，無食品添加劑代碼，是焦糖色遭“清潔標簽”挑戰后的良好替代。她補充道，究其化學本質，焦燒糖與普通法焦糖色相同，皆是糖類在無亞硫酸鹽或氨化合物時發生焦糖化反應所得的黑褐色聚合物；食用色素受食品添加劑法規監管，而焦燒糖更強調其滋味，符合“天然風味物質”的分類。先前風味副主任的第一輪開發，產品在展會上已有應用，是否可以給客戶發樣？她答道現有焦燒糖的理化指標已匹配競品水平，可惜無法克服在啤酒中使用的瓶頸。營銷總監說，誕生一款各方面完美無缺的產品耗時過久，銷售團隊不能落后于人，研發部抓住重點攻關即可；請焦糖色助理負責復檢副主任的中試產物，和競品對比，尤其關注競品與啤酒的兼容性；同時也請研發部市場組更為細致地研讀法規，既然焦燒糖與普通法焦糖色實質相同，正式投產時工廠能否沿用焦糖色的生產許可。

市場專員總結一季度雙方協作，研發部市場組檢測競品12款，給出自有產品推薦8款，少數因展會略有延遲，其它均按時完成。“合作愉快，比功能組成立前有效率得多。”提及其中一款意大利產焦糖色，俄羅斯客戶將其用于制作煉乳醬，使用公司色率相同的焦糖色替代，卻發現成品色澤顯著偏淺，只得加大用量；去年就和你們反映過這起投訴，當時研發部長推測競品具備油溶性能，因此在含脂肪的煉乳體系中呈色良好，個人意見，焦燒糖二輪開發可以考慮將油溶性作為產品亮點。博士插話，市場專員你也是化學專業出身，焦糖固有水溶特性，所謂油溶根本是強人所難，競品特點或出于其中摻雜的非焦糖物質。市場專員回嘴道，那就請擔任分析實驗室主任的博士給出具體的競品成分報告。

營銷總監說，我們先談更緊迫的議題，作為風味食品開發室主任，博士組織開發的一款粉末醬油何時出品，越南客戶已催促經年；此前和老技術總監確認過實驗樣風味，現在可否直接按照該配方生產。博士說，銷售部前后給過三四批競品，本身風味不一致，退休的老總監那邊我不清楚，項目轉到我手上，我得明確究竟模仿哪一批來樣。營銷總監說，安排亞非主管再向客戶索取新樣品。又說公司戰略轉移，蘇北逐步取消咸焦糖和粉末醬油生產，目前產量跟不上訂單，博士督建的上海新廠二車間得快馬加鞭。

越南粉末醬油的案子她不甚明了，看來是銷售部直接和項目負責人對接，市場功能組不必從中聯絡。技術總監認定她是外聯人員，既要審核文件專員撰寫的技術文案，又要跟盯各款新品開發進度，“是研發部統一的對外窗口”。少管一例粉末醬油也好，會議后半程她有點心不在焉，也沒改PPT，光想著方才他看到什么不該看的。電腦自帶的筆記軟件，他瞟她記了些啥，眼光落在目錄欄底部的一則記錄，標題無妨，摘要顯示第一句“清華有野心，可取代美工，往應用……”

她發覺他斜盯著屏幕，筆記軟件卻無法隱藏目錄欄；忙忙記錄營銷總監的指示，不便關閉筆記，也不知他此時有何心思盤桓。會議過半，她打開PPT窗口裝模作樣上下滾動兩遍，憶起那則小札記于幾時：總助流露對美工的不滿，連帶抨擊商品包裝設計，他點頭稱是，眉間隱現興奮，她揣測他莫非有意于美工職位。總助稱要培養他為應用組的核心，玩笑說和她搶人。她想內外包裝設計位于產品定型后的下游，若他真接替美工職務，這塊工作劃歸應用組也有道理；同時兼領牌貼事宜，其它企業的研發部門已有先例。目前由包材組管理牌貼，操心預包裝食品的標簽合規和膠粘劑是否牢固；少了這塊內容，包材助理可以專注于材料性能測試的主業，取代碌碌無為的風味副主任成為功能組新負責人。

誤會就誤會吧，看他面上波瀾不興，她也不必和觀察對象解釋自己背地里的揣摩。會后他僅僅問她為什么是博士督建，先前似乎聽說蘇北新車間暫告段落，焦糖色主任回來統籌上海新廠二車間工程。和你說吧，總助的意思是先瞞著，以免部門人心浮動；主任母親突發重病，他已確定辭職準備回鄉，再過一周交接完畢正式離職。所以之后我的帶教導師確定是焦糖色助理了？他說，也用不著帶教了吧，莫名其妙被要求獨立選題完成開題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