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助請銷售部同仁為研發部的展會工作打分，周會頒發獎品購物卡：她拿了“最佳貢獻獎”和“最佳創意獎”，焦糖色助理憑借新品講座的烤雞腿排被評上“最佳執行獎”；清華作為新人學習進步很快，在展會工作中出力頗多，因此研發部管理組（其實是總助自己）決定給他頒發特別獎。初入職場，基本平順地完成重大任務；收尾也做得好，零碎加總的發票整理得清爽，只被財務要求按照物資明細再做個分類，報銷數額沒出差錯。看得出提攜之意也不為過，總助說要和老板公子協商，爭取7月的美國食品科技展帶他同行。研發部的青年骨干二選一，博士或焦糖色主任將跟隨銷售部參展，總助身為太子密友又是無需美簽的臺灣居民，自然也是入團人選。

她和總助與銷售部市場組碰頭總結展會實務。市場主管報告接待訪客翻番、銷售態勢向好；而她重感冒尚未見好，嗓子癢得難忍，咳嗽緊一聲慢一聲，沒奈何奔至室外一鼓作氣狂咳。會后增加一項收尾，囑他寫作研發部支援工作報告，每小時餐點發放量未統計過？那就編個不離譜的數字，以便市場主管分析動線客流。她捧一杯熱水，吸了兩口蒸汽才說話：你現在一點沒事，倒害我感冒反反復復，開會中途不得不失禮離席咳得如同懷孕嘔吐。

竟不自覺帶一點嗔意，話音甫落才意識到。許是因為協作經歷加強革命友誼，抑或是掛著“紅娘”名義光明正大加深對他的了解，辦公室里他素來話多與她談天說地，而她亦接得上，不留心已背離寡言本性。她笑說看不出首次經手賬目，之后若有財務相關均可放心由他負責；結果新任務是高新技術企業資質的三年復審，牽涉公司財報數據，技術總監信賴，特批她有權限過目，她卻不得隨意找他幫助處理。

財務部把研發報銷款項都打到他的支付寶里，他給各同事轉去相應數額。假裝不經意掃視他的用戶資料，她嘲笑他竟然還在使用這種卡通手繪風格的情侶頭像。他不也笑話她么，之前展會用的杯盤瓶罐統統由她淘寶采購，他特意讀出收件人的“少女心”化名。悄咪咪做背景調查的上司，終于發現他在支付寶和微博資料中貼了相同頭像，與他前女友曾用過的圖片湊成一對。他說：“你好機智啊但是猜錯了?！?

她不懂他為什么否認。“心機重又愛暗戳戳秀優越的朋友，印象分會不斷下跌的好嘛。”想起他自稱和前任大三暑假分手，但是人人網上昭然貼著兩人此后一起跨年的照片，次年夏天仍然頂著情侶微博名打情罵俏。律師揣測道：“如果他真的很喜歡那個女生，分手后還要每天看頭像豈不是很痛苦。異地分手甚至能和平收場，可能是有了別的感情寄托。”

所以說，他自稱的“只有一段感情經歷”并不可信？律師說有可能，異地分手基本是在本地有新歡；你談及他炫耀過前女友，也說起拒絕某白富美的追求，或許當年他不大珍惜自己的妹子，自我感覺人見人愛，條件優越不愁找不到對象。

她以為律師說的很有道理：“是啊一來新單位上班就有同事給他介紹妹子了……這同事是我?！彼f妹子沒有給他正向反饋，同學也說沒有，但她看他倆聊的熱乎勁應該有；然而他們沒再見面。“同學那邊沒下文了，你覺得心機小哥哥適合我么？”

“并不。”律師果斷道。

“也沒有別人可以考慮，只好內心調戲一下。這幾天老抽風，沒事在辦公室嚷嚷說好無聊想找個約會對象；可他毫無互動?！腥思偃鐚﹃P系的形式、長度、密度不太在意，得到女人就不太難’[5]；女人卻找不到能一起浪的漢子啊。心塞。”

律師深有同感：“我也是因為沒有別人可以考慮，一起浪也不知道能浪多久。雖然追我的同事和我有許多共同愛好，但僅僅是可以浪一浪的充分條件，更進一步還需要很多別的條件。”

“只不過和他聊得還算來，長相尚可，但讓我勾搭他的話實在是……腦補了下萬一他抽風選困難模式來追我，我就能明目張膽地調戲啦！當然絕對不能給公司其他人看見?！?

“……你可以繼續調戲，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意向，如果他都不主動的話也就沒啥搞頭了?！?

“目前看起來沒有……暗暗地調戲去，不能顯得我對他有意思。否則就是對下屬下手了，吃相不夠優雅。”

律師剛舀起一匙西班牙焦糖奶凍，乍聽這話噎了一半，沒法維持吃相。

歐美主管收到德國經銷商帶來的兩款西班牙產焦燒糖，問她目前產品庫中有無近似型號。展會過后研發部市場組接到大量競品小樣，需要一一檢測匹配自有產品，使銷售同仁向客戶作出一對一替換的精準推銷，一周來樣數目比整個3月都多。色率、粘度、比重等物理指標他們倆可以加班多測幾批，化學指標檢測耗時甚久，得勞駕分析實驗室和質量部檢驗組，老實排隊等在產品中間樣和出廠批檢的后面；這邊安撫銷售代表們勿急，沒法立即反饋客戶。

不知算不算好消息，拿到檢測結果比預期要早；企業又被環保局勒令停工，這次是死命令而非“限產”二字，工廠連鍋爐都不燒了。停就停吧，號稱車間全年無休，實際上每來一撥審核人馬前都得放下生產查漏補缺，籠絡客戶代表或者第三方食安資格評審的歡心。質量部品控助理和她吐槽，半月前清真資質年審以為是例行公事走過場，未料審核老師沖進倉庫核對原材料入庫記錄；記錄沒什么問題，對方卻眼尖翻出一包簇新的紅燒豬肉汁牌貼。實際是個烏龍，公司早已不生產這款紅燒汁，也不再購買精煉豬油原料；但畢竟自身管理疏漏，現下不知如何收場，“清真”牌子一丟等于丟掉來自東南亞的一半營收。

西班牙焦燒糖怎么沒有適配產品？歐美主管的聊天窗口忙不迭地閃，她正和技術總監對話核實高新技術企業的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情況，不及回應，讓清華先去敘說原委。你記得情況吧，風味副主任的中試樣，色率比液體競品高，風味偏苦，至于那款粉體競品，我們沒有開發粉狀的焦燒糖——有什么問題嗎？我在內網通訊錄里找找，他說，歐美主管叫什么名字？

研發部支援工作報告提到與銷售部的對接不夠到位，應用區吸引的顧客不能被及時引導至銷售洽淡區，一是應用展臺設計不合理，二是研發和銷售團隊都有新人，彼此不熟悉。記起展會首日早晨總助竟讓她派銷售同事接他，非但互不相識，而且她也沒有差遣銷售人員的權力。她說他可以趁新品會議的機會多認識銷售部的同事，職能所及，與銷售代表、市場組和內勤都得搞好關系。他表示自己不善社交，微信好友數目區區三百，沒法和廣結幾千人脈的總助相比。這哪算“不善社交”，她僅有不到兩百位聯系人，除“同學”“同事”“親戚”“生活服務”外別無標簽。

剛和銷售部打交道時，她也是一頭霧水，在領英上搜了一通，把所有標注本公司銷售代表的用戶都添加為好友；年前第一回去銷售部，走進大辦公室自我介紹是領英上加好友的研發同事，新建的市場功能組將會常和大家打交道。銷售內勤在公司內網上搭訕她，“沒想到研發人員也用領英”；她表示研發得與銷售同仁保持同步緊跟潮流，心道總助先前勸阻她更新領英資料，稱人事會匿名查看，懷疑員工有跳槽念頭。

內勤詢問她的工作范圍，她亦向對方了解銷售部各人崗位；剛剛將姓名和臉掛上鉤，再增加具體職能，人物終于建立可作區分的三維形象。公司慣例互道頭銜，每個人僅具有職務屬性，是輪船上按部就班的零件；性格評估人心揣摩，說到底論的是有無齒輪、螺栓或軸承的品格。年前啟動架構改革，老板期盼拆解船只徹底洗牌，重新安置生產鏈的一枚枚部件；無奈廠子大員工多，不敢痛下決心一錘子打碎九十年代土法創業的內核。客套話里企業有著“管理細致井然有序”的初印象，誰知大環境陰云密布，市場被連年蠶食；最高管理者信手拈起棋子把玩，思索換一種方式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