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覓渡橋孤身一戰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700字
- 2020-06-15 19:28:59
滄楉自知酒量不佳,遂稽首道:“弟子不善飲酒,還請兩位先尊莫要責怪。”
那男子面露憂色,眉頭微微一皺,但這樣的神情不過轉眼即逝,他微笑著朝妻子瞥去,眼神中帶著默契的命令的意味。盧氏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懇求道:“姑娘,我們喝的是米酒,很清淡的,就當是解解渴吧,正好我丈夫有些事情要告訴你。我們可以邊喝邊聊的。”
言已至此,盛情難卻,再看盧氏態度和善笑意盈盈,始終沒有加害他人的心思,滄楉一路顛簸,的確有些肚腸饑渴,便逐漸接受了這對夫婦的好意,想要從他們口中探知如何才能走出這所房間。
盧氏引領滄楉于屋前涼亭落座,便轉身進了廚房,準備生火炒菜。竹林里有昆侖山靈脈的末梢延伸而來,孕育出很多鮮筍,歲月更替,繁衍未息。盧氏持家有道,將竹筍挖掘出土,用雨水沖刷干凈,或現炒嘗鮮,或煮熟風干,或腌制封存,往往能做出許多的花樣來;夫妻倆深居于此,日常便靠吃筍和蓮藕度日。不稍片刻,滄楉便聞到廚房里傳出了誘人的香味。
她暗里著迷,卻不動聲色,只心想那女子的廚藝應該也很好。
想前日和父母離別之時,來去匆匆,都沒來得及做一頓飯給他們嘗嘗。而這樣的機會以后竟是再也不會有了。長崆用玄傲劍收聚了滄楉數年的無盡靈感,注入裴化朗和繪梨的尸體中,雖然一具已化為小僵尸,一具已成枯木,但那些靈感依然能讓他們復活一段時間。
竹林上雨勢滂霈,蒸騰起濃重的霧氣,是處沒有風,霧擴散的緩慢,亭外舒爽清新,夾雜著菡萏初綻的芳香,漸漸掃去終日的疲憊和心悸,讓滄楉放松之余,更覺得有些饑餐渴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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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斟了半杯酒,緩緩移到滄楉的面前:“姑娘,這酒很解渴的,我們來對飲一杯如何?”
滄楉有些謹畏遲疑,生怕醉酒誤事,耽擱了行程,但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她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口干舌燥之癥頓解。
“姑娘夠豪邁!”那男子擱下杯盞,幽幽笑道,“我從你身上看到了當年云嫣的影子。”
“云嫣?”滄楉久聞其名,所知其事也都是遙遠的傳說,自然沒有這屋子主人親歷過云嫣的時代、而對她的事跡知道的真切。自剿滅煢涯一役,遠古先尊十有八九皆隕落,徒留下無數境界低微的后生一邊緬懷先輩,一邊在靈路上苦苦掙扎,意欲重現當年的盛況,兩千年而不可得;修靈境界臻至絕天圣境已經成了他們世代相傳、且遙不可及的夢。從中也可窺視出,一旦煢涯挾九星歸來,正道無力抗衡,魔道昌盛,對六界蒼生來說將是一場滅世的浩劫。因此滄楉也很好奇,云嫣有沒有機緣再回歸世間。
那男子見滄楉心生好奇,遂劍眉一垂,緩緩沉入到過往的追憶中。
“當年煢涯現世之初,率魔族大舉進犯,昆侖山首當其沖,云嫣預感浩劫難躲,遂將掌門位傳與帝海子。她乘風入太虛而去,滿天蓮花綻放,隱跡六界之外,只留下以風花再續諸天兩千年生機的傳說。
她說要去天外、尋求機緣破解后世的一場浩劫。她不敢妄定生死和歸期,只是告訴帝海子,做好他自己的事,不要等她。”
對云嫣最后的印象,后世代代相傳著這樣一幕場景:她一襲紅衣,在雪中行走,腳下步步生蓮,頭上青絲飄揚,高而曠遠的天空,被漫天星云輝映,璀璨奪目,她便這樣走著,風華絕代,縱身一躍,入太虛而去,化開濃墨重彩數千年絕世繁華,到如今她再也沒有出現過。
人們懷念她,就像后來他們也懷念長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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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做了一碗鮮筍湯。”盧氏將湯碗緩緩擱在桌上,微笑著道,“你們接著聊,我還得回廚房呢。”
盧氏轉身回屋,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面如冠玉氣定神閑的男子帶著一種看不透的城府繼續沉聲道:“煢涯已臻至永恒不滅之境,他的元魂在諸天內是不會消亡的,他總有一天會重回世間,無人可抵御他的鋒芒。”
滄楉抬眉道:“那當初他是怎么橫空出世的?”
“這就要怪龍在野了。”男子不慌不忙地道,“當年他初涉幽冥,飽受磨難和欺凌,可謂九死一生。他心有不甘,急欲奪得帝位,威壓幽冥兩重,成就無上靈路;但苦于自己不是暗皇的對手,他便奔赴九幽之地,避開各界的監視,打開了上古禁制,從九幽深藍牽出一座島嶼,這座蘊藏萬象地脈縱橫的神秘島從天而降,落于妖界和修真界交界的莽荒之間。在那遙遠的黃昏,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魔龍復蘇,聲聲龍吟震懾蒼穹,揺落萬道神光,緊接著地脈向莽荒外延伸,侵蝕,所過之處,魔氣濃郁,皆成死地,孤島迅速發展成莽莽魔域,舉世惶恐。散落各界的魔者紛紛歸附,一時旌旗蔽空,天地變色。”
“后來呢?”滄楉問道。
“隨即,九條魔龍借眾星之力孕育出煢涯,他以年輕的姿態顯現諸天,手握煌煌九星,橫空出世,遂率領魔族大舉進犯,意欲覆滅昆侖。”
“后來他又是怎么死的?”
“云嫣臨走之前,在昆侖山里修建了萬象天工,在昆侖山外布下了鎖天血陣。煢涯自負輕敵,不把一眾遠古先尊放在眼里,在他們負傷嘔血之際,煢涯跳入鎖天血陣,想要將他們一并收割,卻不想中計而被吸盡了魔力。最終他自盡在了昆侖山下,不讓任何人見識他的容顏。”
滄楉聽完之后,暗自沉吟,猶對當時的情景感到驚心動魄,在那場浩劫中隕落星辰無數的悲壯,以及刀光劍影尸橫遍野的慘烈,都在她的腦海里不斷涌現。
如親臨戰場,俯仰天地。她緩緩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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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又端上了一道菜來,擱在桌上后,便匆匆往廚房走去。那男子望了望妻子的背影,轉頭問滄楉道:“姑娘,你還能再飲一杯嗎?”
滄楉正欲婉拒,突覺腹疼難忍,頭暈目眩,整個身子似乎要癱軟落地。她心中大駭,想要抓起手邊上的青罡劍,然而雙手完全使不上力:原來自己已身中迷藥。
她霎時明白,不是酒有毒,而是雨霧有毒!
雙目昏沉間,滄楉隱隱看見那男子漠然起身,攬手將她抱起,匆匆往鑄劍鋪而去。
她用盡氣力擠出來一句話:“你要做什么?……”
“你身擁無盡靈感,若能將你鑄成劍魂,他日我執劍上山去,必定能戰勝長崆,一雪前恥。”
滄楉惱道:“你……”
推開門,光芒熾熱,無妄火海中孤懸著一把寒芒四射的鐵劍。此劍他晝夜淬煉鑄了兩千年,今日終于等來它最完美的劍魂。其與玄傲劍同根同源,都是經由天降隕鐵和無妄火海鑄造,再有無上劍魂的加持,他自信能走出萬象天工和長崆一戰,甚至有機會打敗他。
“你無需怨恨,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男子立于熔爐邊,面色陰沉地道。
正當他沉浸至修靈狀態、將滄楉拋進火爐之時,一道身影從門口掠來,縱身躍入爐中,將被烈焰灼燒的滄楉斜著推起,往爐子外落去;而這道身影則失勢跌進了火海。
那男子看清了她的臉,失色道:“娘子,你……”
烈火驟然竄起,灼痛著盧氏的身體,她艱難睜開眼睛,哽咽道:“你我終歸要死,那我就先,原諒你吧。”她的腰間還系著做飯時用的圍裙,鍋里的菜還在冒著濃濃的熱氣。
“不要啊!”
盧氏的元魂迅速融入了劍體中,靈劍終告鑄成,光耀天空,霜芒凜冽,上可破蒼穹,下可絕地脈,氣勢如虹,無可比擬。那男子望著火爐,神色僵凝,目光有些悲痛,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時天窗外頻頻閃現起血光,顫裂云空,凄厲至極;隱約還夾雜著驚濤拍岸飛沙走石之聲。
那是城門下覓渡橋的方向。
那男子回過神來,長袖一揮,取出靈劍,深情地吻了吻劍身;便撇下滄楉,匆匆往屋外和竹林深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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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渡橋上。
黃衫女子獨拒龍在野于城外橋頭,風怒云涌,巨浪奔騰,萬千殘劍自河底脫淤泥而出,閃耀寒芒,勢如電掣,迎向了對岸威壓而來的道道黑氣。
碰撞出激烈的血光映照蒼穹,恢宏壯烈宛若末世降臨。
龍在野裹藏其中,暗渡長橋,一襲黑袍森然已至女子的面前。
“你是何人,為何要阻我前行?”
“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你至少應該善良一點。”
龍在野眸光幽幽暼來,冷嗤道:“所以我一個都不讓他們活,擋我者死。”
“你已造下諸多殺戮,以往你行蹤難定,幻化無常,才得以逍遙法外,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破你兩千年靈路。”
“就憑你?”
“不試試怎么知道?!”黃衫女子面色沉毅,纖纖裊裊的身子好像蘊藏無限力量,使她看起來堅硬如雕塑,就連聲音也像冰浪潛行,令人頓生撲面而來之感,“你籌謀多年,如今進入萬象天工,應該不只是為追殺滄楉而來吧?”
龍在野臉色驚異,瞳孔驟然收縮,沉聲道:“你果然非常聰明,在殺你之前,我不妨告訴你吧。我來此有兩個目的,其一是追殺裴滄楉,其二則是打探前任暗皇的蹤跡。”
“大帝尊藏殊?”黃衫女子眉頭一皺,漠然道,“當年你勾結魔族,入侵幽域,掀起隳世戰亂,奪了藏殊的帝位,使他身負重傷,淹留各界不知所蹤。都過去兩千年了,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嗎?”她緊緊盯著龍在野,冷笑道,“或者說,你怕他,怕他挾勢歸來,要了你的小命?沒有煢涯的庇護,你怕自己不是藏殊的對手。”
龍在野臉色一沉,心中不堪的惶恐被看穿,令他懊惱憤恨至極,高高在上驕傲自負的他向來只有看透別人的份,還沒有人能這樣正中要害的刺穿他的內心,他絕不希望這種人活在世上。他的眸光變得極其冷峻,宛若冰凌飛墜,不可逼視。
暗云翻滾如濃煙熾盛,兩人手上再起力量的狂潮,撕裂天地。
激戰過后,是短暫的寧靜,黃衫女子的胸膛被貫穿,速速往地上落去。
有一個人自城頭飛來,穩穩接住了她。
她轉臉看著身旁的男子,盈淚道:“都過去那么多年了,你終于……還是來了……”
“師妹!”
“我不想因孤獨而偉大,我只想因幸福而平凡。”黃衫女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氣若游絲地道:“答應我,不要讓他再往前走了……”
“好,好,我答應你。”生怕說話太慢,她會來不及聽見。
可女子還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阻擋住了龍在野,卻還是差一點點,輸給了他。
她受敕天凌之托,在此阻擊龍在野,她終不負所托,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