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情深情夢往何處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131字
- 2020-04-23 1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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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尊老對自己并無殺心,滄楉便想告辭離開,再尋路去往失樂城的頂層。她剛轉身欲走,尊老就沉聲叫住了她。
“姑娘可知如何離開失樂城?”
滄楉心中一驚,原來進出皆不能隨意,總要付出些什么代價才行,她便回頭道:“還請賜教。”
“城中百姓雖然皆已失心,但本能的欲望還在,你必須滿足他們的欲望,他們才會讓你一層一層離開失樂城。”
“他們的欲望是什么?”
“下城是食欲,中城是貪欲,上城是情欲,還有最后的城門密鑰,得需要你自己慢慢去悟。”
滄楉心中一沉,幽幽問道:“那我得花費多少時間?”
“這要看你自己的機緣了。”尊老用玉簪將白發綰起,蹣跚著往內殿走去,半晌過后,只依稀聽見他的聲音,似雨后之凝露,飄滿了整座綿長的宮殿。
“當年雪滿天涯路,盛世冰封心未寒。
裂破天地走孤身,白首相逢只為君。
而今風云已沉幕,回頭只嘆世事艱。
情深情夢往何處,雪飛雪落滿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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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漢臨出殿時,贈與了滄楉一把劍,和一個飾有蝶紋的木匣,并叮囑道:“劍隨時可用,但木匣非遇險不可開,否則匣中之物幻滅,終生不可再得。”
滄楉稽首以示感謝,遂再經照壁,回到了失樂城的街頭。
再細看時,竟已在半城燈影之中。此時快接近用餐時間,街道上開始有了稀稀疏疏的人影。
皎皎燈光于重樓間灑漏,澹薄如殘雪,鋪綴在漫長的街頭。木匣發出鈴鐺搖曳之聲,滄楉攜劍而行,迎面看見了一位精瘦的老者。
他背著竹筐,衣衫破舊,站在攤前看了很久,卻拿不出錢購買食物。滿臉褶皺下的滄桑,目光渾濁中的忍耐,滿頭白發上的落寞,他抱著雙手,身形枯痩,將頭微微撇過,嘴角揚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跟城里其他人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也無需任何的饋贈,雖窮苦孑然,卻甘愿平淡的度此一生。
他騎著毛驢緩緩而去。漸漸逝于巷陌之尾。
顰兒問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想我爺爺了。”
遙想當年,祖父被屠戮于帝都,梟首城門,尸骸無人敢收,半月而腐,三月而枯,六月而碾碎成塵,她亦曾經發誓,要親自去把他帶回來的。
她恍惚在煙霞老人的身上,看見了祖父慈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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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綽約,回首闌珊,碎了滿街的剪影和清寂的腳步聲,似是勾勒出心境的搖搖欲墜,而往深淵中顫寒跌落。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便只剩情深緣淺的刺眼與灼痛,再站到他的面前,求而不得者,該如何笑著說珍重?
眼見時間消逝,如握不住的沙,漸漸遮亂滄楉的雙眼,顰兒終不忍心,遂停下腳步道:“姐姐。”
滄楉愣了半晌,回過神道:“怎么了?”
顰兒搓揉著手背,垂眸道:“有件事情我撒了謊,我必須告訴你。”
滄楉沉吟道:“你說。”
“其實,昆侖山的那場婚禮是在后天舉行,我為了讓你早做決斷,就故意把時間說提前了。”
沒想到滄楉并未懊惱,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原本低落的心緒驟然消散,半晌,竟微笑著道:“顰兒,我不怪你,姐姐現在覺得輕松多了。”
只要時間還夠,便足以做很多事情,讓結果臻于所愿。此時她可以放開手去滿足下城百姓們的食欲。
“走,顰兒,我們去看看哪里可以做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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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燈火通明處,可見一棟玉樓,匾額上鑲有“慕雪樓”三個鎏金大字。
經跟住客打聽,慕雪樓乃是下城唯一的客棧,來往行客全都匯聚于此,以解風塵食用。樓有六層,頂層可直通中城,亦是高手潛藏看守之地。
慕雪樓掌下城煙火,由尊老授權,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但主廚做菜的技藝著實不敢恭維。他早年因在城里強行通靈,而遭天雷劫,導致小腦萎縮,便經常頭暈手哆嗦,切菜的時候手一哆嗦,菜掉地上沾了泥土,炒菜的時候手一哆嗦,要不鹽放多了,要不就醋放多了,煮飯的時候手也哆嗦,不是煮成稀飯就是燒成黑鍋巴。更可恨的是,打菜的時候手還哆嗦,勺里的菜不停往外抖,到碗里后連半勺都不到了,弄得住客們天天食不飽餐,怨聲載道,但又苦于城里就這么個吃飯的地兒,只好不斷的容忍,遷就,得過且過,改善伙食飽嘗口福便成了他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顰兒順道打聽出了廚房的位置,兩人便摸著后門往廚房而去。與堂前的喧囂嘈雜相比,這后庭要安靜得多,只是一池之隔,仿佛間開了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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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于拐角處,透過鏤窗往里看,可見梅邊有人吹笛。
此人溫潤俊雅,皎皎如月,挺拔如修竹,靜立于數枝梅開的墻頭;手捧橫笛,貼于唇邊,稍作運氣吐納,笛音絲絲漫漫而來,如泣如慕,清靈空透;雖因嘴唇哆嗦而時有顫音,卻也為這曲子平添了一絲秒韻,堪稱不世出的天籟。
顰兒低聲問道:“姐姐,他這是模仿的什么聲音?”
“是夜鶯的叫聲。”滄楉余光清澈瞥來,閃爍如星子,靜靜地道,“夜鶯是云嫣在世時豢養的一種靈鳥,常于乾坤殿外啼鳴,助其激發靈感,而久浸于修靈狀態。后來云嫣遠遁于諸天之外,夜鶯從此不再歌唱。汍瀾一怒之下,將它禁囿于鏡花水月,夜夜受雷劫之苦,后世聽過夜鶯歌唱的人便極其稀少。后汍瀾失去權位,被囚禁到鏡花水月中,夜鶯與眾邪修尋得機會日日羞辱她,迫其自盡而死。又適逢域中一眾高手皆歸鳳靈軍統轄,紛紛離去,夜鶯便趁機逃出鏡花水月,不知所蹤。數年前姜芿還專門督查過邪修集體逃逸一案,也并未發現夜鶯的行跡。”
當年滄楉在云島翻閱過一本奇書,名叫《異獸志》,書中就有一幅夜鶯的殘圖。她于指尖以靈感灌入畫中,偶然聽到過它的歌聲,故而印象深刻。
“那他怎么聽過夜鶯歌唱的?”
滄楉眉頭一蹙,正想著如何作答時,笛聲戛然而止,伴隨著一聲怒喝,一道凌厲的劍光已朝著失神的顰兒刺去。滄楉眼疾手快,將顰兒往身邊一扯,正巧避過了這道劍光。那人身法極快,轉眼已掠至滄楉的背后,執劍就往她的腰間剜來。滄楉橫劍一擋,伸腳往后斜踢,去勢凜然。那人趕緊避讓,由是退出兩步遠。滄楉趁機轉身,將顰兒擋在身后,正面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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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前一亮,卻殺氣未息,想要再試探滄楉的身手。他便踏步飛來,劍貫長虹,招招狠厲,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余地。滄楉左閃右避,只管拆招,并未出劍,交手百余招后,竟依然不落下風。那人迅速轉移目的,不再求勝,而是力圖逼迫滄楉拔劍;遂每一劍都往她的手心挑去,絲毫不給她轉手的時間。滄楉無奈,終于拔劍出鞘,一劍破去他的封陣,再挑落了他手中的劍。攻勢驟然停止。
殘燈下的孤影,似是凌寒的傲梅,疏離中帶著沉穆:“青罡劍?想不到尊老把他的護體靈器送給了你。”
滄楉蹙眉道:“你說什么?”
那人搖頭笑道:“無妨,無妨,我見了青罡劍,自然得給你幾分薄面。你說吧,來我后廚想干什么?”
“我想當主廚。”
那人一怔,漠漠地道:“你要搶我的飯碗?”
“等我穿過下城,主廚自然又是你的了。我只是暫時借用你的廚房,今晚之前必定還給你。”
“你此行的目的,是想穿越整座失樂城?”
滄楉頷首道:“正有此意。”那人神色一變,哆嗦著嘴道:“那你可愿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你到上城以后,找到一位額間有梅花印的女子,將我剛剛吹的曲子,吹與她聽。”
滄楉凝神一想,沉聲道:“愿為代勞。”
那人滿目喜悅,開心得像個孩子,遂急趨數步,把橫笛塞進了滄楉的手里:“笛子給你,廚房也給你了,祝你好運。”說罷,他便拾起劍,轉身進屋睡起了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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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帶著顰兒步入后院,準備接管廚房。
“從今日起,我接管了你們這里的鍋碗瓢盆,以后柴米油鹽事,都得聽我的。”
這道聲音可謂振聾發聵,廚房里的眾幫手聽得目瞪口呆,神游天外;細看去,原來也只有三個人:一位老嫗,正在刷碗,她也只會刷碗;一位傻姑娘,正在劈柴,她也只會劈柴;再加一位憨老頭,正在拖地,他也只會拖地。他們還有高度統一的面部表情:假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咧著嘴嘿嘿笑,也是他們能在廚房這種油水重地待下去的竅門。滄楉很快就發現,說是主廚,從食材到成品出來,都得她自己親手去弄。跟這么一群沒心沒肺、且吃啥啥不剩的人共事,滄楉心里直呼悲苦,也難怪那主廚干活沒勁,炒的菜也難吃。
“顰兒,你去這慕雪樓上下找找,看都有什么食材。”滄楉吩咐道。
“好的,姐姐。”
顰兒便背了個竹筐,拿上砍柴刀,開始在慕雪樓里四處搜尋。
半個時辰過后,她帶著自信的腳步歸來,竹筐里滿是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