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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涯何處問歸程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4329字
  • 2020-02-05 20:37:19

“我于紅塵所見所歷,皆成織錦。

但以星辰穿針線,天幕無邊作錦衣,

繁華都是自己繡出來的。”

**

云中城外。

明月照積雪。夜深千帳燈。

雪族侵犯之心未死,趁皇朝動亂四起,又遣重兵將云中給圍困了。數(shù)日強攻未果,敵軍便改變策略,驅馳著一群孩童走到了陣前,意圖迫使守軍投降。

出此計策者端坐馬背上,正是當年叛國外逃的羽都尉。

上千孩童衣衫襤褸,赤腳凍的紫青,全身瑟瑟發(fā)抖,因心懷恐懼而不斷地落淚。此計陰險之處還在于,有很多孩子是守軍的骨肉,如此戰(zhàn)場相見,情義抉擇,勢必會動搖云中的軍心。

羽都尉清了清嗓子,吐露著寒氣,喊話道:“云中的螻蟻們聽著,你們要是投降,我就放了這群孩子,要是拒不投降,負隅頑抗,你們有本事就殺光他們啊。”

守軍騷亂不止。

羽都尉勢在必得。

**

眼見孩童們逶迤向前,守軍面色悲沉,踟躕不敢放箭,便連雙手都一直在發(fā)顫。守將厲聲高呼著“放箭,放箭……”,士兵們也充耳不聞,天地凝寒仿佛凍住了所有的聲音。

多么可憐的孩子,多么無辜的生命,被千里劫掠而來,難道便要命喪于此嗎?

隨著距離的縮短,孩童們突然勇敢了起來,不再哭泣,只是低著頭往前走。

風凜冽地吹過,孩子們簇擁向前,竟一個都沒有倒地。

此情此景,連羽都尉都微微動容,便回頭看了看他身后的大軍,臉色驟然一沉,啞聲喚道:“你們還不出城投降嗎?”

云中巍然屹立,守軍再陷徘徊。

正在氣氛膠著之際,忽見一隊白袍劍士跨著戰(zhàn)馬,蹄聲鏗然,從黑暗中橫插進來,擋在了城墻和孩子們中間。敵軍反應極快,已將這些孩童分割成兩群,緊緊地包圍了起來。

羽都尉挺身望去,神色驟變,驚慌地喊道:“天澤八十一騎?你們又想壞我的好事?”

天澤中有人舉起鐵劍,凜然道:“姓羽的,你這卑鄙小人,拿孩子們做擋箭牌,算什么英雄好漢!”

“我算不算英雄好漢,你們無權評定。”

“你這敗類,有種就把你三年前的惡行都說出來。”

羽都尉打馬徐行,停在了隊伍的最前頭,昂首道:“我今攀得高枝,所向無敵,劍指皇州一統(tǒng),當年區(qū)區(qū)小計,實在無足掛齒,不過既然你等問起,我就來說道一二吧。”

天澤眾人屏氣凝息,怒目而視,久匿心中的謎團終于要被當事人親自解開了。

“當年移星皇帝獲知了裴滄楉已是劍宗掌門的事實,便意欲除去這一禍患,將劍宗勢力整鍋端盡。圣上密令我追上北征軍,分裴滄楉去偷襲巨霖關,卻不知我暗中放走了雪族的探子,讓他將此等機密告訴了巨霖關的守軍。等到裴滄楉率軍抵至首陽山下時,她何曾知道,自己和劍宗門人早就被設伏圍住,插翅難飛。要不是七殿下鬼迷心竅,愣是領著你們馳援首陽山,她裴滄楉早就死在了那里。我們殿下也便不會死,他不死,我也就不必逃到北域去,給雪族人端屎端尿,混成了一條可憐巴巴的走狗。”羽都尉陰陰一笑,眸中冷魅森然,恨恨地道,“所幸啊,她裴滄楉命薄,后來還是死了,實在是大快我心啊。”

“上萬將士力竭戰(zhàn)死,魂斷首陽山,原來都是你施的詭計,你不得好死!”

羽都尉大笑道:“要怪,就怪那皇帝無情,怪她裴滄楉短命,與我何干。”

“你……”天澤眾人怒不可遏。

**

正言語激烈之時,忽有數(shù)把利劍凌空刺下,只見一道白影從城樓上飛落,身形極快,踏劍而行,轉眼已抵至陣前。緊接著,在空中長袖一挽,劍氣縱橫,只圍著轉了一圈,那些雪族士兵便紛紛飛出數(shù)丈,倒地而亡。在所有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那身影絕不停頓,又縱躍而去,圍著另一群雪族士兵轉了一圈,他們也便跌出數(shù)丈遠,血跡從喉結處滲出,不見動彈。電光火石間,那白影已握著劍,落定在了平地上。

“劍道天品?”有天澤高手驚呼道。

羽都尉臉色驚變,囁嚅道:“你是裴……裴將軍?”

滄楉側過臉去,沉靜地對孩子們說道:“你們快進城里去吧,不要怕。”

“你不是死了嗎?”羽都尉僵著身子,面色惶懼。

“你欠下的血債,必要以你之鮮血償還。”滄楉眉頭一蹙,身影躍地而起,疾飛至羽都尉的眼前,眸光冷峻地道,“你死不足惜!”眨眼間已殺羽都尉于馬下。云中守軍和天澤眾人頓時激動異常,歡呼徹空。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

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城門打開,孩子們?nèi)杠S而入,天澤一眾高手打馬殿后,敵軍莫敢動。

天澤眾人翻身下馬,齊刷刷排在街門口,重逢的喜悅溢于言表。

滄楉飄袂而入。

剛在城門外,她回頭望了望遠方,只覺時光荏苒,恍然如夢。

人生幾度凄涼,她已深有體會。

幸而故人還在,舊地重來,榮辱交替,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滄楉跪在地上說:“眾位叔叔伯伯,勞你們費心了,楉兒在這里給你們賠個不是。”

眾人喜極而泣,將滄楉迅速扶起,哽咽道:“只要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當年,滄楉離開天澤時,鑄魔團移山壓向了這座古鎮(zhèn),數(shù)百鄉(xiāng)親殞命,幸存者不過區(qū)區(qū)百人,因被香櫞吸入其蜿蜒的根系中,而在根莖中滑落上百里,沒有被大山掩埋。這些幸存者謹奉香櫞的遺愿,要護得滄楉周全,讓她度過凡世的重重命劫。沒想到三年前,她竟離奇死在了云居峽里,天澤眾人悲痛自責不已,便以“天澤八十一騎”的名號行俠于皇朝境內(nèi)。

半年前,移星皇朝風雨飄搖,動亂四起,首先是圣疃山上修建離宮的數(shù)十萬囚徒,因不滿過重的徭役和官軍的虐殺,而揭竿起義,犯下圣疃,諸地響應極多,移星皇帝震怒,派遣大軍四處鎮(zhèn)壓,涂炭生靈,人間氣象有重洗之趨勢。這與云茹當初勾勒的太平盛世相去甚遠。

聞道雪族犯境,天澤眾人晝夜兼程,趕到了云中。于是得以在這里和滄楉久別重逢。

“楉兒,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

時光總是放大了悲傷,縮短了歡愉,因此漫長的等待是我們不能承受之重。有的人等待了一生,有的人蹉跎了一生。等待的人若能歸來,人生便不算蹉跎。滄楉眼眶濕潤,凝聲回道:“我本人間境界盡失,只因受教于一座神秘的劍庭,才能讓我恢復如初,甚至有所精進。”

“你所說的,莫非是茹岈山莊?”

“對!”滄楉說。

“以前我們都覺得這只是一個傳說,想不到楉兒你竟有此等奇遇,好讓你平安歸來了。”

“真好,真好。”眾人附和道。

**

眼見滄楉死而復生,且挾劍宗千年積勢和天澤眾尊劍道盛威,將領們似是找到了主心骨,遂匆忙趕至她的跟前,稽首道:“將軍。”

滄楉眉頭一鎖,眸光潛靜地道:“我不是你們的將軍,我只是一介平民,恰巧路過此地而已。”

“將軍,昔日恩惠我等從不敢忘,只是礙于皇帝淫威,當年只好委屈于你。今時非同往日,近有雪族圍城,城中精銳已盡被調往內(nèi)陸,只剩些老弱者茍延殘喘,遠有動亂頻仍,各方勢力傾軋,相互戕殺,皇朝面臨傾覆,我等裹挾于大勢浪潮中,實在力量微薄,無處安身,急需將軍帶領我們找到方向啊。”

滄楉目光微微垂落,不想再卷入這種是非中,便斷然狠下心來,拂袖道:“恕難從命。”

語畢,她便繞過了那些將領,盈步往城中走去。天澤眾人未敢置喙,牽馬尾隨其后。將士們心中失落,惶懼,迷茫,有孤苦無依之感,如同風里飄零的雪子。

春寒拂面,猶自寒心,三年前游街于此備受屈辱的記憶并未完全消彌,那陰影似夢魘般頻頻驚擾,若非想解開當年的諸多謎團,滄楉也不愿意重來于此。

俗世薄涼,人心善變,你要活出自己的溫度。

**

上元時節(jié),聞道梅亭有月色,滄楉煢然前往。

雖是佳節(jié),有冷月凝空,夜鳥驚寒,卻全無半點喜慶。遠有海浪拍空,其聲壯闊,挾飄搖之勢,近有帳燈圍城,其影綽約,極逼視之感,云中矗立其間,襯托得這座孤城越顯蕭索,暗沉,仿佛隨時都會陷落。

北境的晚風依舊是寒冷的,廣袤深邃的黑夜,罔顧人間氣象,只管以殘酷和鮮血澆鑄命運的齒輪,滾滾向前。云中被圍困數(shù)日,物資奇缺,糧草即將告罄,士兵們靠在墻堞邊,空腹憔悴,枕戈待旦,身子凍得瑟瑟發(fā)抖;孩子們圍聚在篝火旁,衣著單薄,低喃著故鄉(xiāng)的歌謠,眼神中透露出的迷茫和恐懼,令人觸目驚心。整座城池苦苦支撐,鮮有可憐的生氣。

數(shù)里外的敵軍大營安靜異常,如弓滿弦上,有蓄勢待發(fā)之威勢。

**

滄楉斂回目光,低眉望向近處,忽見有一身影正在池塘邊逡巡。

細看去,他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雖著單薄的粗衣,卻并不覺得冷,手腳上的累累傷痕尚未結痂,呈現(xiàn)出可怖的紫紅色。他遠離群體獨自在那籌劃著什么:滄楉覺得好奇。

少年并未發(fā)覺滄楉的到來,只是握著一樣東西,蹲在駁岸邊,暗自愁苦。

于微漾的光影下,水中倒映的那張臉,雖稚氣未脫,卻顯俊美溫潤,靈氣逼人。滄楉記得這張臉,昨夜被羽都尉驅馳于陣前,孩子們便是在他的激勵下停止哭泣,勇敢向前的,有罔顧生死之態(tài),那股震撼人心的力量即是溯源于他。

滄楉湊近身來,問道:“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小小少年側過臉來,黯然回道:“我的火石弄丟了,天燈放不了了。”

原來,他手里握著的是一副天燈。滄楉眸光淡轉,柔聲道:“不必擔憂,你把天燈弄開。”

少年依言,將天燈撐開于地上,滄楉便拔出了紫玉刃,朝岸石上一揮,激起一道火光,準確地濺落于蠟油中,火勢頓起。

“著了,著了。”少年歡呼道。

“你要在紙面上寫點什么嗎?”

“我不識字。”

滄楉略一沉吟,凝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天成。”

“你有什么心愿嗎?”

少年不假思索地道:“我想要天下太平,盛世清宴。”

這是移星皇朝境內(nèi)百姓們最樸實而真切的愿望。他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

滄楉默然無語,回過身來,望著夜霧沉沉的來路,頓時思緒萬千。若世間無戰(zhàn)亂,天澤鎮(zhèn)就不會毀滅,父親和祖父也不會慘死,西征軍更不會全軍覆沒,她便不用面臨那么多的生死別離,痛苦無奈。而她的經(jīng)歷化歸于蕓蕓眾生中,也只是其中一個普通的縮影。每天都有無數(shù)人飽受戰(zhàn)亂流離之苦,每天都有數(shù)不盡的人慘遭殺戮,棄尸于荒野殘城。在滄楉離開茹岈山莊,前往云中的途中,她見證了太多的腥風血雨,人間慘劇,為告慰那些死去的英靈,那些和她并肩作戰(zhàn)的將士,她的確該去做點什么了。

滄楉緩過神來,扶著被熱氣鼓滿的天燈,一字一句地道:“天下太平,盛世清宴,也是我的心愿。”

少年歪著頭,微笑著道:“姐姐,既然我們愿望一致,這盞天燈我們就一起放吧。”

滄楉頷首道:“好。”

當年梅亭的主人行色倉促,很多不甚貴重的物什都沒有被帶走,宋天成只在偏堂里稍事搜尋,便找到了筆硯。于是宋天成磨墨,滄楉提筆在燈面上寫字,稍刻即成。

當死氣沉沉的寒夜中,翩然升起一盞金黃色的天燈時,所有未眠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不愿挪開,那眸光里有生氣,有渴望,還有勇敢,不甘于就此沉淪,卻也無路可去。這盞天燈仿佛牽起了所有人的愿想。

宋天成仰望已久,轉過臉來道:“姐姐,它真的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嗎?比如說昆侖山,夙影神山,再不濟,無相云都也行啊。”

滄楉沉吟半晌,凝聲回道:“你給了我相信的勇氣,愿這氣運中,有你想要的盛世。”

天燈遠去,寒風刺骨,重振人間氣象,唯有倚靠人們自己。

**

宋天成回到了營地中,孩子們相擁而眠,鼾聲勻稱,因積倦未消而早早進入了夢鄉(xiāng)。火堆里的木柴即將燒盡,火勢趨于微弱,宋天成便躡手躡腳添加了些干柴,嘬嘴吹了一會,待火勢漸旺,才卷縮于角落里,沉沉睡去。

夜總會來的,它籠罩一切,卻無法湮滅人們心中的希望。對光明和幸福的渴求,乃是生活延續(xù)的動力。

無論你或悲傷,或絕望,光明總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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