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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入血衷情知不知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7580字
  • 2020-02-04 20:01:39

“如果你過得不快樂,或許是你心中,對他仍有牽念。

撫枕凝聽半夜雨,不及人間一時晴。

傷情者最愛風月。”

**

沒想到牧笙寒竟尋蹤而來,率三百門眾,把滄楉截堵在了斷愁湖畔。因堅信她和云茹有某種血緣上的關系,便借著挑戰的幌子要將她殺死。牧笙寒執念于此十余年,唯有報了此仇,才算解去心魘,還卻余生一份相對的寧靜。

滄楉捧著盆栽,緊緊地盯著這些陌生來客,只言未語。

盆栽中盛立著一株海棠,枝干疏朗有致,花開明艷的紅色,與綠葉相間,韡曄無雙,極其矚目,便連牧笙寒也霎時生出要把它帶走的心思。

**

自隱跡茹岈山莊以后,滄楉便把頂上簪珠取下來,種進了梨林深處,以讓它吸收花木精氣恢復真靈,而茁壯成長。為了制造毒境讓滄楉出入地門,豆豆耗盡了全身的靈力,陷進了恒久的沉睡狀態。滄楉日夜護持,長相陪伴,酷熱天怕它曬著,就給它立傘,落雪天怕它凍著,就把它移植到瓷盆中,擱置于臥室內;閑暇之時還會和它傾訴衷腸,敘憶過往。豆豆倒也給力,長勢喜人,從萌芽到散葉開花,也不過區區數年。這對妖界異種來說簡直是個奇跡。

半個月前,豆豆重新開口說話了,她度化成小人,在滄楉的指尖耳畔蹦跳,活脫嬉鬧,需片刻才會睡去。滄楉喜不自禁,自忖山莊中無一好盆,便要帶豆豆出外采購。

豆豆未見塵世久矣,只想著多走多看,由此耽擱了好些時日。此時滄楉已長成了大美人兒,素群飄袂,裙擺下似有星子流轉,其清麗綽約之姿堪稱絕世。牧笙寒在皇州四域雇傭的探子極多,很快偵知到了有關云茹的消息,便率三百門眾將歸途中的滄楉堵在了斷愁湖畔。

時至如今,他仍不敢孤身對戰云茹。

**

牧笙寒驚詫異常:眼前這少女跟顧云茹長得太像了,除卻年紀不相仿,其他的,簡直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云茹是你娘?”

滄楉凝眉不解,雖然她也聽過云茹行世的大名,略知她輝煌的事跡,卻也深信她跟自己并無半毛錢關系。她的母親繪梨,父親是裴化郎,在十歲以前就沒有走出過香櫞樹的蔭蔽。

牧笙寒急趨兩步,冷峻地道:“告訴我你娘在哪,我可以不殺你。”

滄楉搖了搖頭,面色并無惶懼。牧笙寒也不多問,拔劍便向她刺來。

“不許傷我主人。”

霎時間,瓷盆中的那株海棠舒展筋骨,騰空而起,躍至滟滟高空中,伸出花枝將牧笙寒擊退。然后它吸收四周樹木,幾番騰挪,聚合出一個巨型的木頭人。

眾人驚懼,意欲退卻。牧笙寒怎可放棄現今能殺滄楉的大好機會,遂厲聲喊道:“誰能把這怪物給我殺了,賞黃金萬兩,掌五星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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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如此險境下,錢未必管用,但有五星劍庭的加持,立即讓所有人心馳神往。只一日拼搏就可達到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生巔峰,何不冒險試試?!半生的庸碌無為,興許還有光宗耀祖的機會。

牧笙寒此言一出,效果出奇的好。三百門眾揮動起十八般兵器蜂擁而上,躍至空中和木巨人纏斗,風云突變,嘶喊聲碰撞聲頓時四起。牧笙寒則想手刃滄楉,獨自向她迎戰。以其劍道天品的人間境界,皇州四域鮮有敵手,拿下眼前這小姑娘自然也不在話下。

“別怪哥哥欺負你!”牧笙寒面色一沉,腳底生風,去勢猶如閃電。

滄楉圓眼一瞪,閃身避過,牧笙寒竟撲了個空。

“你……”牧笙寒斂住劍勢,臉上帶著陰鷙而狐疑的神色,他沒想到自己嚴重低估了這姑娘的實力,卻讓他更堅信她跟云茹確實存在某種緊密的聯系。

干就完了。牧笙寒重新發起了攻勢,招招斃命,滄楉被逼之下終于拔劍相迎。

風聲怒吼,云幕低垂,湖里驚濤竄涌,此間天地宛如煉獄。

“豆豆,你當心啊!”滄楉開口喊道。此時豆豆非但境界低,且還身處人間而地陰靈氣稀薄,因此靈力消耗得快,又得不到及時恢復,滄楉的擔憂不無道理。

修靈境界的獲取程度遠比人間境界要艱辛漫長得多,很多人窮其一生,也未能擁有自己的星辰。

道阻且長,戮心不止。

**

正激斗間,四周群山突有異動,大地震顫,山鳥林獸驚惶四散,眾人戚戚不明所以,但見山石紛紛滾落,蓄勢飛騰,朝著眾人極速砸來。

“不好。”滄楉飄掣在空中,回頭看向豆豆。

木巨人心下驟沉,盡數斂回攻勢,驀地轉身,聲嘶力竭間,又吸收起山麓的林木凝聚于自身,形成了一座覆壓數百米的巨型宮殿。

巨柱橫梁間,佐以繁紋縟飾,翹角飛檐,仰觀不知其高,遠視不知其盡,通明輝煌而繁復無息,四下沉寂唯聽見心跳聲噗通勻稱,回響于浩瀚的宮殿內,實乃蔚為壯觀。

它要以己之獨身,迎接飛石的撞擊,而護佑那些卑微的凡人。

**

“砰砰砰……”

巨石砸在宮殿上的聲音如無邊暮鼓,沉悶悲涼,極盡杳遠。而殿內的人恍惚還聽到了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般,那是豆豆的絕響。

接二連三的飛石撞擊之后,四周群山突然陷入沉寂,再無山石抖落的跡象,而宮殿瀕臨解體,開始迅速坍塌,萎縮,斷梁碎瓦幽幽其下,滄楉且悲且退,飛出了大殿。牧笙寒緊隨其后。

待落定于地上,眼前所見,煌煌巨殿在瓦解的碎屑中急劇縮小,敗花凋零,甚囂塵上。直至眾人都逃出來之后,豆豆已癱軟成了一堆朽木。

“豆豆!”

滄楉剛邁出腳,牧笙寒便橫插一劍,阻斷其去路,怒呵道:“往哪里逃。”

滄楉咬緊銀牙,怒目而視,恨不得把他撕碎。牧笙寒偏執難纏的很,揮劍又來戰,她只得戮力迎擊。

不遠處那些剛剛逃出生天的門眾非但沒有半點感恩,反而燃起了火把,將那堆枯木付之一炬,化成了灰燼。

豆豆死了。

滄楉眼見此景,卻無能為力,心中悲痛無以復加。

**

兩千年前那場浩劫,人間廣受波及,致眾星隕落,萬象凝滯和隳滅,后來靈氣復蘇,大道奉行,于諸天崩塌中出走的異界靈獸率先崛起,吸天地靈氣,而成霸體,禍害人世,丸瀾遂遣鳳靈軍來凡間捕獸,小者烹殺,強者則被封禁于斷愁湖畔的群山下,永世不得出走。茹岈山莊修建于群山外亦有著鎮壓地脈的目的。

今日地獸的異動,著實出乎敕天凌的意料,他便以靈力將其撫慰沉眠。若非滄楉路經此處,它們也不會出現任何的騷亂。

在牧笙寒以劍尖直抵滄楉的喉嚨時,敕天凌劈出一掌,攔腰將其擊落。他拂去漫天碎屑,清晰地擋在了滄楉的身前。

“你,為什么欺負人家小姑娘?”

牧笙寒惶然道:“她……她扒拉我。”

“你看人家長得多漂亮,扒拉你一下犯法嗎?”敕天凌眸光驟冷,反手聚出一把光刃,縱身便掠去,“你這是欠殺!”

寒芒凜冽劃過,牧笙寒轟然倒地。眸光渙散時,仍不忘悶腔怒罵了一句:“天殺的……”

敕天凌全不顧他,轉身看著不遠處那些噤言的門眾,笑意謙謙卻蘊藏風雷:“你們還不走嗎,等著我請你們吃飯?”

三百門眾立即反應過來,作鳥獸散。他們貪名卻并不傻,跟有修靈境界的高手作對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

回身再看向滄楉,她面若凝玉,有哀戚之色,正跪在地上,將腳跟前的灰燼緩緩捧入了花盆中。眸子里原本濛淡的水霧,驟然凝成清淚,滑落臉頰。她緩慢聳動的肩膀,伴隨著低微的抽泣、和欲揚將落的裙裾,在暗沉的天空下渲染出一抹無解的悲傷。

敕天凌深感歉意,他還是來遲了,沒有把豆豆救下來。他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全程無言看著她抱起花盆、以堅韌之姿邁向梨花深處,漸行漸遠時,他心中頓時豁朗:所謂伊人,不就她嗎?

在外游歷過兩年,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走了。

心之所在,即是樂土。

總覺時間不夠,想陪她到最后。這便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

敕天凌沿著花開的阡陌,遠遠隨著滄楉,緩緩而歸。

**

回到山莊以后,滄楉將豆豆的骨灰葬于梨花樹下,立碑以示銘記。

熔融余暉拽下一條孤單的影子,她靜坐在墓堆前,再想起豆豆,如颶風來襲的腦海中,有很多話猶在回響:

“我想遇見一個擁有無盡靈感的人,她會讓我長成參天巨樹的。”

“我想穿裙子,我想扎云鬟,我想讓主人給我描眉。我想如你一樣漂漂亮亮地行走人世。”

或者是在她心灰意冷、前途渺茫之時,那樣心疼地安慰她:“只有堅強的活下去,人生才會有轉機。云中的百姓終會原諒你的。”

春風吹斷雪,白云低落梅。時光留下的遍地狼藉,終究要我們含淚清掃。

幸福不是故事,不幸才是。若天下人皆得幸福,我愿無故事可說。

記憶中那座縹緲無蹤的云島,逐漸于海面上露出清晰的輪廓。那是滄楉和豆豆初次遇見的地方。

**

在臨別的前日,漢陵闋獨自渡海去皇州,買回了三串冰糖葫蘆。老頭齒牙盡已脫落,店家不建議他吃糖葫蘆,可能新摘的菱角比較適合他。老頭回嗆道:“我就喜歡吃甜食怎么了,有能耐嫌棄我是吧,你這里還剩多少糖葫蘆?”

“三百串。”

老頭心疼錢,下意識地喊道:“再給我來兩串。”

店家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滿臉鄙夷之色,還以為糟老頭要把店里的糖葫蘆全包了呢。

“只要活得久,啥東西都能有。”老頭微笑著轉身,活到他這把年紀,游戲人間早已是游刃有余,顫巍巍的身子,似是要坍縮,蹣跚在瑰麗的余暉中,他左手握著糖葫蘆,右手拄著拐,緩緩而去。

人們竟看得有些心疼,恨不得上去抬著他走。夕陽都比他走得快。

“這么老了就不要出來貪食了啊。”店家兀自嘆息道。

那些俗人何曾知道,他要快起來的時候,勝似一道光,倏忽即逝。能追上他的人需聚星七顆才行。

**

駕蘭舟回到云島后,老頭直奔滄楉的住處,很是大方地把糖葫蘆都塞給了她。

“明日你就要走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滄楉問道:“什么東西?是小金山嗎?”

老頭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來一支簪子,緊緊盯著它,眸子里霧氣朦朧,臉上便有記憶之瀾褶皺出的哀傷神色:“這木簪乃是你娘的遺物,她苦戰煢涯而墮世以后,曾寄居在云島上,通靈靜養,歷兩千年而再成人形。她離開云島時,望我將這木簪還與夕曛世家。今日你既來此,似是冥冥注定,我便將木簪轉交給你,以后你若去得妖界,憑借此簪,你就是夕曛世家的尊主。這亦是原本屬于你母親的權位。”

“我不想去妖界。”滄楉惶然道。

“你不想去看看你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嗎?八百里云宿可是非常漂亮的地方喔。”

**

滄楉凝眉想了想,嘆息道:“既然如此,我暫且收下它吧。”她便接過了木簪,見頂上珠子細紋密致,銀輝閃動,遂驚訝地問起,“這是寶石嗎?”

“非也。它是護世的靈種,本體是一顆紅豆,受王維詩歌的浸潤,而富有靈感。由夕曛世家的先主從數千萬后代中遴選而來,鑲嵌于簪中,以作歷屆尊主交接的信物。當年你母親叛出妖界,皆靠它一路護持,只因靈力枯萎,而在簪中沉睡兩千余年。若遇有緣人,他年必長成參天巨樹,護眾生平安。”

滄楉以指尖摩挲著頂珠,頓覺外表潤滑溫熱,便心生歡喜:“它既有生命,當有一個名字。”她抬頭盯住那珠子,凝聲道,“你隨我的姓,你叫裴豆豆,小名豆豆。”

那珠子晃動著銀輝,慵懶地回道:“謝謝主人。”

“你居然會說話?”

“說話很累的。”豆豆哈欠連天,身上光芒急劇黯淡下去,“完了,我又困了,不跟你聊了。”

然后它就真的沒有聲音了。滄楉拿糖葫蘆引誘它也無濟于事,只能暫且作罷,便將木簪插于青絲間,出了門跟云島各宮的人作道別。

**

穿梭于蕊宮珠闕之間,以筑城術將海底巨石拔地而起建成的樓臺,隨處可見,堪稱無上奇觀;有祥云靜謐,霞光普照,有繁花飄墜,絲管啁啾,四宮風景迥異而美態各具,此乃靜也。再縱觀云島外圍,四只巨龍龜馱著它在茫茫海面上奔行,掀起霧簾般的細浪,遮掩住云島及上一切,使外人很難窺見其真容。它日夜追逐著世間最濃郁的純陽靈氣,此乃動也。

動靜之間,勝境遂成。

當時歡歡喜喜握著眾靈的手,一口一個“保重貴體”,然后收下對方“下次再來”的囑托,可曾知離別時易,再會無期。那座如蜃景般的島嶼,最終于月夜下被冥帝率軍覆滅,夷為平地,成了夢中的鄉土。

而從那場浩劫中幸存下來的,只有璃川一人。本是膳房里專事切菜的伙夫,連半顆星都沒有聚到,卻繼承了諸天引靈卜世的重任。世事譎詭,莫過于斯。

你得忍受苦難,才能看到光明,然后長成參天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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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茹岈山莊的三年時間里,滄楉的神脈盡皆重塑,得以再次探索人間境界,其劍術日益精進。而在空暇時,敕天凌便會拿出一些壓箱底的經籍,交給滄楉來研讀。

這些心經大都晦澀詰屈,深究亦難知其意,越看越是想睡覺,頗有點睡前書的催眠意味。滄楉本就嗜睡,看得困意來襲了,便直接趴在案前枕書入眠。白月光斜窗傾落,皎皎籠罩其身,有種純善和靜美的風儀。

在月色和花色之間,她是第三種絕色。

**

在修復人間境界之余,滄楉的日常便是開田種菜,生火做飯,好像勞作和練劍已成為她理想的全部。敕天凌閑來無趣,常想引起滄楉的注意,然而他端著架子、心卻想靠近的樣子,在她面前展現出來,總是適得其反,事與愿違。倒讓滄楉覺得他有些狹隘做作,輕浮蠻橫,心中不由對他暗生隔閡。

這是敕天凌永遠想不到的癥結所在。而他于心底的懼意,是怕她知曉自己的情誼;更怕她并不需要這份感情,對她來說是驚擾和擅動:搖擺在試探與隱忍之間,時光不語,卻給出了全部的答案。

后來他也想過,如果當初能摘掉面具,坦坦正正站在她的面前,或許他們的結局會很不一樣。

**

有時候,天氣晴朗如一場大病初愈,山莊外時常有陸地行走,南來北往,以販賣私鹽和行貨為生。碧空中暈染著千絲萬縷的白,清爽的風自湖邊吹來,帶起點點白色的飛鳥,以點帶面,翩然掠過梨林,天地間充盈著生命的律動之美。陸地行走牽駱駝而來,滄楉于重樓上望見了他的身影,便帶著往日耕作的收獲,走出山莊,去置換一些日常用物。若是運氣好,還能換得幾串糖葫蘆,和一些絲綢錦緞,便這樣都能讓滄楉高興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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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除非修靈圣手,俯觀天地,否則很難發覺茹岈山莊的存在,只仿佛看到滄楉棹一艘小舟,清麗疏離,自密林繁花處來,唯有船頭的劍暗示著她的強大;置換完物品后,她便棹著小舟歸去;只留給那陸地行走無限的悵惘。

后來,他便隔兩個月,就來這老地方跟滄楉置換物品。再后來,越來越多的陸地行走會定期匯聚于此,羅列各自的貨物,像個小集市一般,等待著滄楉前來。

滄楉能置換的物什便也隨之豐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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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于渡口泊定,滄楉開始忙碌著卸貨,敕天凌躍窗而出,悠然落在了船頭。“裴滄楉,我要的碧螺春和煙熏臘肉都換來了嗎?”

滄楉只顧著卸貨,并未作出回答。

一向驕傲的敕天凌頓感挫敗,低眉看見了腳跟下的糖葫蘆,拾起來便往嘴里送:“這是什么?”

“冰糖葫蘆。”滄楉直起身來,淡靜地道,“你慢慢吃吧。”

敕天凌怔怔地望著她遠去,緩緩咬下了一顆糖葫蘆,只感覺酸中帶甜,還有幾粒磕牙的細核,竟像極了他在茹岈山莊時進退兩難的心境。

“下次出門,記得換點臘肉回來!”

縱是常有抱怨,然而無論滄楉做了什么菜,敕天凌都吃得很開心。雖然境界強如他者,并不需要靠人間煙火來生活。

**

霜染層林,天氣蕭肅如一場病入膏肓。由于滄楉芳名漸盛,而引起了百里外一伙**的歹心,他們遂喬裝成經商的陸地行走,布置好陷阱,在那老地方等待著滄楉的出現。敕天凌走出臥室,于欄檻外略一定神,霎時察覺到了山莊外的殺氣,此時滄楉已解纜而去,風吹浪移,即將離開山莊。敕天凌便聚起一道靈力涌至河中,致水柱竄起,掀翻了她的小舟。

兩月勞作盡沉水底,滄楉掠至河畔,凝神間暗自愁苦。

敕天凌隨風掠來,傲立在她的身旁,挑了挑眉道:“凜冬將至,山外的陸地行走不會再來了,以后外出換貨的事就由我來代辦吧。”

滄楉沉吟半晌,轉身道:“你該對勞作有敬畏之心。”

**

敕天凌望著她穿閣入室,心中略有困惑,是不是自己又惹她生氣了?他向來不知人間疾苦,且未經歷過什么大的波瀾,自然不理解那句話的深意。

后來敕天凌載貨出了山莊,便把滄楉辛苦的勞作都輸送回了酃山,以給門內那些低階弟子食用;再通過只手摘星,摘落幾錠金子,去附近的市鎮采購物資,如是滿載而歸。

世間萬物,妙手可得之。

通過辛苦勞作得來的糧食,對于人們生存的意義,敕天凌始終難以感同身受。

**

上元時節,遠處煙花蔽空,星落如雨,顯得好生熱鬧。敕天凌玩性頓起,便出門買了一捆煙花,放在殿前的空地上,卻打著火石,踟躕不敢上前。

“裴滄楉,你……你來點。”原來,他害怕,愣是戴著銀面具,也不敢去點燃煙花。

滄楉便將劍擱在桌子上,緩步而去,接過了他手中的火石。“你站遠一點。”她說。敕天凌惴惴地退了幾步。“再遠一點。”他臉色蒼白,又匆匆退了十來步,滄楉忍不住想笑。

“好了,再退你都看不到煙花了。”滄楉回過頭,翩然朝空地走去。

敕天凌緊張兮兮地探頭望著。像盯著一場雷霆震怒。

滄楉纖身彎下,執火石將引線點燃,便速速退后至門檻前。

**

然而火舌突突冒了一陣,竟然在進入炮管時戛然而止,煙霧散去,煙花毫無反應。

“怎么熄火了?”滄楉一驚。

敕天凌神情略有些放松,便甩了甩袖子,正色道:“還不如玩炮仗呢,炮仗還會響一下。”

滄楉心生疑竇,便上前去查看,敕天凌喊道:“你小心點。”她全然不顧,端起那捆煙花掂量了一下,起身道:“你買的是假貨,這煙花里面是空的。”

什么?假的煙花?這不是浪費精力浪費表情么?敕天凌氣急飛出,拿過煙花瞅了瞅,外觀上雖看不出,但用手撕開表層,里面確實是一堆亂糟糟的填充物。

他將假煙花拋向空中,一掌將其擊成了粉末。

滄楉斂了斂眉,凝聲道:“其實也無妨,山莊外的煙花徹夜不息,你可以爬到屋頂上慢慢去看。”

“我想……”敕天凌目光閃爍,澀澀地看著她,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我想陪你一起,看煙花。

煙花再美,不過剎那芳華,佳人有約,才是記憶永恒。

**

時間讓人成長,亦讓人老去,卻并不會在修靈者的身上留下痕跡。他們什么時候匯聚完首顆亮度達到一等的星辰,容貌和身形便能長久地滯留在那個階段,是曰青春永駐。

譬如前任圣帝汍瀾,在兩千年前,被帝海子偏心護佑,設法保全,境界不減反增,其精致如琢的容顏就再也沒有變過,故能傾倒眾生。

唯有占靈師要經常耗損精力,引靈卜世,來破譯諸天的奧秘,其容顏才會在某個階段衰老得特別快。

三年時間對敕天凌來說不過瞬間,卻足以讓滄楉脫胎換骨,變換心境。待人間境界恢復畢,她便要離開茹岈山莊了。

**

暮冬時節。

敕天凌站在城樓上,目送著滄楉離去,她都沒有向他道過別,只在山莊里留了一把霜鐘琴。此琴本由漢陵闋打造,贈予師妹繪梨的;琴音可定向殺人于數千里之外,可回溯及捕捉舊時的遺音片語。繪梨去世以后,此琴便歸了滄楉所有。她將此琴留贈,便有感恩拜別之意。

那一天,梨花積厚三尺,凄凄鋪滿了整個山莊。雁陣驚寒,剎羽疊翅的聲響宛如欺世離歌,引起煙云下幾多愁恨。

水霧濛濛,亂花冉冉。敕天凌身邊的靈氣聚散無常,且愁傷難定。他只有讓自己的靈影偷偷尾隨著她,一個消散,又接上另一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以何種身份去陪伴她,他在山莊里靠近了兩年,他不敢明說心跡,而她總是冷若冰霜,漸行漸遠。

最終的身份都不及過客來得合適。

落雁尚有平沙可棲,此間相思卻一如斷腳的鳥,掠過萬水千山,星海蒼塵,卻依然難尋安處。

“滄楉,你行走凡世,到底想要遇見誰?誰才是你一生的歸宿?”

人們留戀紅塵,往往是紅塵中尚有遺憾;人們遠離紅塵,往往是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經歷的越多,便越是向往離群索居的生活。

**

云中自然是滄楉的首去之地。雖然那個地方有太多不堪回首的過去,雖然她受盡屈辱、差點就死在了火里。

只因她牽掛著城里的數百位孤兒。他們因皇命而被迫與父母離散,從此孤苦無依,飽受磨難,病了餓了都無人關心。他們本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他們應該有個光明的未來的。

她想給他們帶去希望。

在漫長的征程中,滄楉還是很少說話,也從不回頭,只是經常靜靜地望著星空;她仿佛比星光還要孤冷,她的霓裙總是獵獵地飄在空中,宛若盛世的梨花。

堪負劍道天品的人間境界,滄楉行走在天地間,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劍,倔強,疏離,且動如破竹:仿佛撐起了整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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