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幕,清朗滌蕩得只留下縷縷絲雯。
湘水古城的寬闊大街上,人來人往,大家伙兒吃飽喝足離開酒樓,互相道別,各走其路。
聞人芝芯一行人騎馬前往東城門方向,道家傳送陣法修筑在城中道場,他們趕個近半旬的路程就能抵達。
隋鈺則讓店家小二,將車驂還給古城車坊兌換押金,一行人在門前客庭商議,斗笠男人為了節省時間,他將駕馭老葫蘆御空飛行,載著沐含香三位女子前往兵家長城。
按照輿圖刊冊來看,湘水上郡多山巒,少平地,一條條廣陌官道蜿蜒綿亙在山丘脈絡之中,若是一行人乘車驂去兵家長城,穿梭在群山峻嶺所消耗的時間太多。而且山川脈絡中變數之多,既有占山為王的驚世大妖,也有雄踞一方的山上宗門派別,這可都不在少數。湘水上郡山脈蜿蜒橫亙,朝廷卻并未敕封多少山神鎮守山運,景國對廣袤疆土山脈中畫地為牢的諸多妖怪勢力,大都會交由禮部三司之一廟堂去打交道。諸多山上勢力,宗門派別也好,山林野修也罷,只要不在山下胡作非為,肆意為難打壓在一條條官道上行商走賈的羈旅游人,朝廷基本上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管轄得不緊不松,順其自然。
如若不然,景國朝廷就要跟僭越底線的山上勢力,講一講山下道理。
相對而言,除了山上宗門,以及有止境修道高人坐鎮的一流門派,其余八流底蘊的山上派別,不管是在景國,還是各大洲上的域國王朝,朝廷都能應付得了,畢竟一個山上流派,對上一個國家的話,則有些蚍蜉戴盆了,倘若徹底撕破臉皮,無異于自取滅亡。
酒樓門前客庭的椅子上,隋鈺姿勢放松,視線看向沐含香、烮靈裳,這些游歷天下需要知道的事情,斗笠男人都會一五一十告知旗袍女子。
隋鈺喝了一口酒,又道:“占山為王的山林野修也是如此,即便有驚世大妖坐鎮,也是不太夠看,除非有躋身這方天地桎梏的驚世駭俗大妖,王朝域國會忌憚三分。不過,山上勢力與朝廷破罐子破摔這種情況極少發生,畢竟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門戶,因為某些事兒就拼個你死我活,塌了豈能不心疼?”
沐含香若有所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眼眸帶著思緒注視著斗笠男人,認真道:“所以在世生存,福不可享盡,事不得做盡,話不能說盡,凡事太盡,因緣際會勢必早盡,好比這杯中茶水,會喝光見底,可湊巧不能續杯,你要是還想喝,也只能花錢再買一杯。”
烮靈裳十分認可點頭,“凡事太盡,勢必要付出代價。”
隋鈺欣慰一笑,右手晃了晃老葫蘆,聽出了其中所剩無幾的酒量,他思量一番,左手伸入腰間領口處摸索出一枚樸駁金牌,起身遞給了龍沁,說道:“沐小姐,我去找家酒肆打一些老酒,我們剛到湘水古城,不著急趕路。你們仨兒可以隨處逛逛,瞧瞧可有需要買的東西,有這牌子在,我自然能找到你們,明早清晨兒我們再出發。”
沐含香瞧著斗笠男人離去的背影,瞥視了一眼樸駁金牌,上面篆刻著“隋鈺”兩字。
龍沁將樸駁金牌懸掛在腰間。
沐含香起身簡單整理旗袍衣袂,閑庭信步走在大街上,目光好奇打量著街道兩邊兒的各色店鋪。旗袍女子一邊走,一邊捋清思緒,她想找一家販賣兵器的鋪子,掌柜的按理來說,應該會懂一些兵器上的知識,請他掌掌眼,看一下自己手中的油紙傘,躋身到了什么品秩。之后再去尋一家符箓鋪子,購置一些能繪制紫符紙勾勒敕文的筆墨,沐含香想試一下,將腦海中的某一道法咒寫到紫符紙上,可能否成功有效果。
一處販賣各種手工陶藝的攤子前,一位青袍男子臉色陰沉不定,目光凝視著大街上的一位豐腴綽約背影女人……
一位粉淡華服女子手拿一個陶瓷娃娃仔細把玩,她滿臉笑容正要與錦衣男子分享喜悅時,察覺到他的注意力在大街上,詢問道:“慕容哥哥,你怎么了?”
青袍男子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灑然一笑,道:“我看到了一個女人,前些天我從青嶺天涯書院游學回來的途中,我與她有點過節,敲詐了我十萬兩銀子。罷了,是我失禮在先,說了些有失體統的言語,全當我的賠罪了,反正我也不差這點錢兒,冉秀,我們再去別處逛逛。”
“十萬兩銀子?”華服女子不禁愕然,倒不是覺得這錢很多,她是世家子弟,錢財多的是,不過是對青袍男子被敲詐了錢財而驚訝,憤懣道:“她也太霸道了吧,說了些話而已就敲詐了你十萬兩銀子,還有王法嗎?不行,我得幫你教訓一下她,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女人!”
青袍男子趕忙拉住華服女子,安撫道:“真的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領了,我不希望你跟她計較什么,這有失你名門小姐的身份。”
好似青袍男子的舉止言語越為華服女子著想,她就越想為他打抱不平,認真道:“慕容哥哥,這事兒你就交給我了,我一定要給你出出氣。”
華服女子將目光看向一旁的老人,冷冽道:“姜爺爺,待會兒要是那個女人敢反抗,你就殺了她!”
老人鄭重點頭,“小姐請放心。”
青袍男子見拗不過華服女子,只得帶著她跟上那一道背影。
青袍男子斜督了一眼身旁的清純靚麗的小侍女,二人相視一笑。
繁華的大街,人聲鼎沸,販賣兵器的店鋪并不少見,沐含香三人走入一家上書“玄隕閣”的鋪子。
店鋪面積中規中矩,裝潢簡單輕雅,七排狹長的貨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寒冷兵器,盡頭的墻壁上還掛了一幅較大的畫,背景是一座隱匿在云海之上的城鎮模糊輪廓,上面繪畫著三位修士的背影,他們三人似乎在面對什么,一股灑脫蕭瑟的意境很是傳神。
門口柜臺內端坐著一位豐神俊朗的男子,身著一襲素白長袍,長發束著白竹冠,倒也是氣質非凡。男子瞧見有生意上門,當即起身禮貌問候,詢問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在下有何能代勞?”
沐含香挺直身姿,雙手疊放束在身前,紅唇抿笑詢問道:“不知掌柜的,可否品鑒出兵器的品秩?”
男子的目光雖注視著沐含香,眼眸余光卻在打量著她們,心中思量,莫不是要出售兵器。男子雖然販賣兵器,但也回收修士手中的兵器,他不言語笑著點頭,手勢呈請,領著旗袍女子三人坐在了茶幾邊兒的椅子上。
茶香裊裊,男子為沐含香她們倒了一杯清茶,笑道:“在下也略懂一些,方便的話現在取出來,讓我看看。”
沐含香也不含糊,小手撫摸了一下空間戒,取出了那柄油紙傘。
男子接過油紙傘,目光仔細斟酌,雙手捏揉著材質,起身打開油紙傘,右手握實木制的傘桿,有一種沉重感覺,他翻轉繪著山水云霄傘面,幾番視察下來,他原本期待的心情,此刻落了一大截,收傘后還給旗袍女子,略有失望道:“小姐,你的這把傘……很普通,簡直與凡品毫無差別。”
沐含香柳眉微蹙,低頭若有所思,她深深看了男子一眼,打開了油紙傘,撐開的一瞬間,傘面上泛起漣漪,傘骨中乾坤具象呈現著山河云霄,一頭纖細的紫龍在虛幻小天地中盤繞周璇,玄妙驚奇。
“這……”男子一臉訝異,凝滯的神色不可置信,回過神來驚嘆連連,不由得上手撫摸著傘邊,他頓覺一股縹緲浩瀚的氣息襲來,宛如天寬地擴任我行,身心上的絕對自由。卻又有一股厚重磅礴的氣息涌現,猶如天塌地陷無處藏,身心上的絕對禁錮。
男子連忙收回了手,喝口茶水壓壓驚,抹去額頭上的冷汗,長吁一口氣,娓娓道:“小姐,你的這把傘的品秩,已經屬于下品法器的品秩。可是小姐你的這把傘,有些古怪,世間神兵利器,百般兵器也好,法袍道裳也罷,強大與否取決于材質根本,是否蘊靈,它們是持主的道法延伸。特定材質之間互相融合,互相輔助,互相平衡,方能躋身更高的品秩。小姐你的傘,它并不是依靠其它鍛鑄材質來提升品秩,而是以一種類似氣息的東西,至于究竟是什么,在下就不得而知咯,總之小姐的這把傘,厲害!”
沐含香收起油紙傘,莞爾一笑,“謝謝掌柜的了。”
男子笑了笑,讓她無需客氣。
沐含香的視線掠過掌柜的,停留在墻上掛著的背影圖上,尤其畫中左邊的修士,他那黑發上系著一條束帶,身著一襲雪錦束衣,他那挺拔身姿,一手背負身后,利落又不缺乏一種瀟灑不羈。
這個背影,讓沐含香很熟悉,好像御諦的背影。
沐含香與烮靈裳對視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異樣,她詢問道:“掌柜的,你掛的那一幅畫,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男子回眸看了一眼背影畫,他也沒有藏掖著什么,品了一口清茶如實告知,“左邊一襲雪錦束衣的御風俠客,右邊一襲煜紅道袍的陰陽道爺,中間一襲玄金白衣的紅塵公子,他們正是神嶽洞天的三大世外高人。畫中描繪著他們三位數千年前,前往了某處遺址,為遺失世界沖擊某個大勢,湊巧讓一個云游天下的無名畫師瞧見,特此將他們的背影畫了下來。”
“云游天下的無名畫師……”沐含香低聲呢喃,她與烮靈裳面面相覷,皆看出了對方的疑惑。
男人灑然一笑,隨即道:“當然,這只不過是一幅仿品,許多人家家中都有,畢竟這是三位世外高人的背影圖。至于真品在哪,下落不明,多數人都認為在神嶽洞天,也有可能是在某個底蘊強大的勢力手中,反正眾說紛紜。”
沐含香莞爾一笑。
三人離開了玄隕閣,在大街上走馬觀花,路過販賣符箓的店鋪,旗袍女子她們都會進去瞧一瞧,詢問一下可有繪制紫符紙的筆墨。
這一家上書“玉虛閣”的符箓店鋪是尋常的一流山上勢力,也是以鑄造符箓為根本,雖然鑄造不出紫符箓,但鋪子里卻有這種筆墨販賣。
筆非凡筆,墨非常墨,既然能用于作繪制紫符箓的寶貝,價格自然貴得離譜,兩根金龍玉須筆,一方九徽冶墨,足足花了三萬多兩金元寶。委實讓沐含香略微訝異,這花錢如流水吶,先前她們在梁水山莊的時候,從宇文敐杰身上收刮下來的錢財,如此下去遲早揮霍一空。旗袍女子暗暗感嘆,看來真得有賺錢的門路子,不然游歷天下就得跟神嶽洞天三位世外高人一樣,口袋里比臉還干凈,到哪里都得蹭吃蹭喝。
據掌柜的解釋,此類筆非常墨能制造出來的勢力,天底下不足一掌之數,而沐含香所購置的墨筆,來自中央神洲一等宗門扶峣山,山運根本之一。至于如何制造的細明材質,工藝步驟等等,掌柜的自然不知,這等關乎宗門山運密勿之事,保密性不言而喻。
日落黃昏,青黛鋪張。
沐含香她們瞧著飯點已至,則找了一家不錯的酒樓,先填飽肚子再說。
酒樓裝飾典雅,富貴逼人,尋常人都不敢踏入門檻,吃一頓得花不少錢。沐含香三人跟隨著小侍女,大廳一邊有仙女屏風道道,悅耳動聽的琴聲余音繞梁,經久不息。她們上了二樓,雅致布置風格,賞心悅目,旗袍女子要了一間包廂,坐在靠窗位置,點了幾道酒樓招牌,要了一壺名為百花香的美酒。
小侍女在一旁恭敬伺候,沐含香打量著她,模樣乖巧可人,卻是凡人一個。
早些時候,旗袍女子就了解到,遺失世界雖是修行大界,卻以凡夫俗子占大比例,并非人人都修行,甚至在山下王朝域國六部任職的官吏也有凡人,多由讀書人考取功名后上任職位。
沐含香喝了口清茶,注視著小侍女嘴角抿著的微笑,那是一種愜意輕松的笑意,好似無任何拘謹束縛一樣。旗袍女子若有所思,小侍女一個凡人,竟能在修行人士的掌控下討生活,也是難得。也許真是遺失世界有越來越多的俠義之士,為凡人扶持住天平,讓修行人士在欺凌弱小之前,也得思量再三。
美味佳肴陸續上齊,小侍女走了進來,她將一壺美酒擱置在桌子上,正要打開時,沐含香叫住了她,方才小侍女的笑容還很愜意,為何現在給她一種勉強笑容的感覺,旗袍女子柳眉微蹙問道:“這不是我們方才要的那一壺百花香吧?”
烮靈裳面無表情盯著小侍女。
龍沁悄然往沐含香靠近了一些。
小侍女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可多年伺候達官貴人的她,神情不形于色,恭敬笑道:“回稟小姐,剛才您點的百花香已售罄,小的給您推薦了這一款美酒,比那一壺酒的味道更加上乘,保證您喝了之后沁心沁身。”
沐含香注視著小侍女手中的青影瓷美酒,微瞇著眼,暗自思量一番,酒水價格都不清楚,她可不敢喝,揮了揮手道:“這酒我們不要了,你拿走……”
“哎呀!”由于小侍女的手一直放在酒蓋子上,她一不小心打開了酒,頓時嚇得哭喪著臉道:“對…對不起小姐,小的不是故意的。”
沐含香瞧著小侍女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里有些不忍,輕聲問道:“不怪你,這壺酒多少錢?”
小侍女低著頭,眼中帶淚怯生生道:“十……十二萬兩白銀……”
“什么?”沐含香略微訝異,她拾起菜單翻開一瞧,心中腹誹,這破酒居然要這么多錢!
小侍女抬頭一瞧,她被面前的烮靈裳盯得身子微微發抖,趕緊低頭不敢去看沐含香的眼眸,懦聲道:“回稟小姐,這是店里的頭牌名酒,一品香,域國斗酒大會的前三名,釀酒師十年來只釀了三百壺,喝一壺就少一壺,所以……才這么貴……”
沐含香臉色不悅,即便自己有錢,也不能這么揮霍無度,正色道:“這酒我們沒喝,你趕緊拿走。”
小侍女驚怕不已,哭泣道:“小姐,這一品香打開了就放不得,您……您要是不喝,我沒法跟掌柜的交代。”
小侍女哭得更傷心了。
沐含香真是一言難盡,本想找家酒樓吃個飯,怎就發生了這茬子事兒,她嘆息一聲,溫聲道:“你去叫掌柜的過來,我跟他說一聲。”
小侍女如釋負重,恭敬告別退了出去。
沐含香凝視著這壺一品香,苦笑一聲,對烮靈裳說道:“靈裳,目前看來,我們被人下了套。”
烮靈裳神情冷冽,“隨機應變。”
龍沁壓抑著怒火,沉聲道:“小姐,待會兒可要奴婢大開殺戒?”
沐含香溫柔一笑,將龍沁的小手握在手心,肅穆道:“看看再說,要是那掌柜的不知進退,那就破罐子破摔,誰怕誰!”
一會兒。
小侍女領著一位滿臉絡腮胡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掌柜的笑容和睦,朝著沐含香恭敬作揖,直起身苦惱道:“小姐,方才小玉也跟您說了,這一品香打開了就不能退,您看呢?”
沐含香面無表情道:“掌柜的,這酒是你家小侍女打開的,而且我們也沒喝,你沒理由讓我們買單,不是嗎?”
“什么?”掌柜的聞言收斂笑容,扭頭惡狠狠盯著小侍女,一把將她拉了過來,掐住小侍女的后脖子,一臉猙獰厲聲道:“原來是你這死丫頭打開的,還讓我錯怪了三位客人,說!哪只手打開的?我這就當著客人的面打斷它!給客人賠罪!”
沐含香柳眉微蹙,她想不到掌柜的,臉變得這般快。
小侍女嚇得渾身顫巍,小臉驚懼哭聲悲戚,哭求道:“您饒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饒了小的……”
少女那乖巧可人的臉頰,淚雨磅礴,看得惹人憐惜。
然而,掌柜的威脅著小侍女,卻不動手,他用眼角余光觀察著旗袍女子臉上表情,見她一副冷漠神情,心里發狠!
“不說?不說我就先斷了你的右手!”掌柜的臉色惡狠,他一手抓住小侍女的右手,不顧少女嘶聲哭求,用力扭斷了她的右手!
小侍女疼得死去活來,哀嚎不斷。
烮靈裳冷冽著目光。
沐含香面無表情看著一切,她瞧見小侍女被如此對待,內心古井無波,自己的利益為重,其次才是其它。掌柜的既然當著旗袍女子的面,廢了小侍女的右手,估摸著他是吃定了沐含香會于心不忍,出口阻止,答應付這一品香的錢,可惜旗袍女子不是圣母,犯不著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侍女,而去花十二萬兩白銀救她。
旗袍女子觀察入微,她猜測那一壺酒,掌柜的跟小侍女早就串通一氣,如果沐含香不猜疑,不問價格就喝了一品香,結賬的時候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付錢,讓掌柜的狠狠地宰了一頓酒錢。哪知旗袍女子留了一個心眼,讓小侍女將一品香拿走不喝,少女就“不小心”打開了酒蓋子,如此一來便順勢按著掌柜的另一條路發展下去,在她面前演苦情戲。
可惜,掌柜的低估了沐含香,以為她會可憐小侍女,卻不曾料到旗袍女子竟然無動于衷。
沐含香思量過在蘇員外家中那一次經歷,御諦為何要單獨告訴自己那江子孟的劣跡,為何不告訴烮靈裳,或者是大家伙兒其中一人,卻偏偏告訴自己?
御諦的做法,大概是希望沐含香能成為一個路見不平,阻止他人為惡的人。
所以當時宇文敐杰要殺江子孟的時候,沐含香問御諦,該不該出手,而他則說你自己決定。既然旗袍女子之前就得知了江子孟是一個惡人,顯然她是不可能出手,自己只要出手護住蘇家不被宇文敐杰迫害就行。
而今沐含香又遇到了諸如此類的事兒,她既不是墨家游俠,也不是慈悲菩薩,只是一個簡單普通的女人。
對于素不相識的人,她會救,也會幫,但前提是不損害到自己的利益。
一絲一毫都不行!
烮靈裳瞥視了一眼一臉淡漠神情的沐含香,由衷高興,她方才還以為旗袍女子會大發慈悲,浪費錢財去救一個小侍女,如果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那就讓她太失望了。
沐含香站起身來,視線看向掌柜的,漠然道:“既然是你的小侍女鬧出的烏龍,‘頭牌名酒’和點的菜都給退了吧,我們也沒心情在你這兒吃飯。”
旗袍女子就是要惡心一下掌柜的,你不僅白白開了一股價值十二萬兩白銀的一品香,我們不喝,還讓你損失了一個小侍女,你能耐我何?
主要是沐含香擔心那些菜品,讓人在里面動了什么齷齪手腳。
掌柜的聽聞此言,一把將小侍女甩到一旁,少女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他注視著沐含香,臉色陰沉不定,最后釋懷一笑,倒也沒有氣急敗壞,似乎還一臉有人擦屁股的輕松神色,和睦道:“小姐,酒你們沒喝我可以不收錢,點了的菜已經做好了,你們吃不吃都得買單!”
掌柜的心中暗自腹誹,它娘的,這女人怎么這么難對付,干脆最后再幫人一把,不然收不到好處就真是冤大頭了。
沐含香眼中浮現一抹殺意,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便是連風兒都不敢壞了自己吃飯時的好心情,這掌柜的不知進退,真該死啊!
旗袍女子回眸遞給了龍沁一個眼神。
龍沁明意,彈指一揮間,磅礴的妖氣凝聚成一縷寸勁,以狹長刀影之勢襲去,竟將掌柜的頭顱斬了下來!
“啊!”小侍女尖叫一聲,她何時見過這種場面,嚇得渾身癱軟,衣裙濕了一大片。
沐含香面無表情朝著小侍女走去……
少女眼眸驚恐萬分,一臉懼怕,哆嗦著聲音哭求道:“求求你,別殺我,求你……這都是他吩咐小的做的,真的不關我事……”
沐含香挾著旗袍衣袂蹲下身形,一臉微笑,伸手撫摸著小侍女的腦袋。
少女顫抖著身子,她是真怕眼前這個女人,殺了人還能若無其事地微笑,那笑容在她眼中就似魔鬼一樣。
沐含香溫聲道:“我們第一次來這里吃飯,說說看,為什么你們要宰我們一頓酒錢?難不成看我們是外地游客,就心里癢癢。”
小侍女拼命搖頭,不敢去看旗袍女子,害怕得又哭了出來,惶恐道:“我不知道,不關我的事,我去給你拿百花香的時候,掌柜的正在跟西門家的小姐說話,突然叫住了我,那位小姐讓我給你拿一品香,掌柜的就要求我做這些事情,不然就要收拾我,真的不關我的事,我是無辜的……”
沐含香有些納悶,怎么還扯到了那個西門家小姐身上,難不成是她要宰自己一頓酒錢?
沐含香若有所思,拾起小侍女的右手察看一下,倒也不礙事,掌柜的一個凡人,頂多只是將少女的手臂卸脫臼了。旗袍女子渡了一些真氣到小侍女的手臂上,匯聚于肩頭骨骼,咔嚓一聲,將她的手臂與肩頭骨骼復位。
小侍女冷汗直冒,疼痛感逐漸消失,晃動一下右手臂,恢復如初,她怯生生道:“謝謝小姐……”
沐含香溫柔道:“你口中的那位西門家小姐在哪?”
小侍女低吟道:“剛才我去找掌柜的時候,見她在大廳的屏風內聽琴曲……”
沐含香站起身來,冰冷的臉頰看不出一絲情緒,她不是軟柿子,任誰都可以拿捏,那什么西門家小姐,平白無故要宰自己一頓酒錢,不讓你付出點兒代價,真以為自己好欺負?
沐含香帶著烮靈裳、龍沁下了樓,途中商量一下怎么對付西門家小姐。
大廳處。
屏風內依舊琴聲裊裊,沁人心脾。
沐含香踩著蓮步,待繞過幾處屏風,兩位靚麗女子在彈奏琴譜,聽曲兒的人倒是不少。
旗袍女子目光環顧一番,頓時柳眉微蹙,瞧見一位青袍束冠男子,不正是那慕容博文。
沐含香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掌柜的會宰自己一頓酒錢,想來是慕容博文被御諦狠狠宰了一頓酒錢后,心中耿耿于懷,在得知自己來這座酒樓吃飯,便要求掌柜的也宰自己一頓酒錢。
旗袍女子頓覺好笑,真是因果循環。
顯然慕容博文也瞧見了沐含香,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他斜督了一眼身旁的華服女子,心里似乎有了底氣,悄然用手撥楞一下她的手臂,眼眸示意華服女子。
華服女子順著慕容博文的目光看去,視線停留在了旗袍女子的身上,微瞇著眼打量一番,眼眸深處浮現出一抹嫉妒,這女人的身材也太誘人了吧!
怕是個女人都要心動!
華服女子一臉驕傲地抬著頭,走到旗袍女子一丈之遙停下,趾高氣昂道:“你這霸道女人,也太膽大包天了,連慕容哥哥的錢都敢敲詐,你怕是真不知道他是誰?”
沐含香神情淡然自若,漠然道:“你就是西門家小姐?”
華服女子傲然道:“不錯,湘水古城西門世家家主小女兒,西門冉秀。”
沐含香默不作聲。
此刻,烮靈裳、龍沁悄無聲息來到慕容博文和清純靚麗的小侍女身邊兒……
啪——
一陣巨大聲響傳來。
大廳中所有游人旅客都被吸引目光,紛紛看過來,竊竊私語。
西門冉秀聽到尖叫哀嚎聲,轉身望去,頓時目瞪口呆,那慕容博文此刻跪在地上,雙膝、口中血流不止!
而慕容博文身邊兒還有一堆肉泥!
沐含香瞧著西門冉秀的背影,快步上前一腳踹在了她的屁股上!
這位傲然風發的西門世家家主小女兒被踹翻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慕容博文震驚不已,這女人居然敢在湘水古城,踹了一腳西門冉秀的屁股!
沐含香走上前去,一腳踩在了西門冉秀的臉上,腳底逐漸使勁兒,居高臨下厲聲道:“西門世家的子嗣啊,西門家主的小女兒啊,我就是這么霸道,當我是軟柿子,真以為我怕你們,你怕是不知道我是誰!”
“你這該死的女人!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西門冉秀雙目通紅,淚水止不住地流,此刻她從未如此憋屈恥辱,身份尊貴的她,現在居然被一個女人踩在腳底下!
西門冉秀拼命掙扎,她想憑借著武道道塵境起來,周身回梭著陣陣罡風!
沐含香眼眸冰冷,皇天氣息洶涌澎湃,凝聚在大美腿上,重重踩著西門冉秀的臉上,讓她怎么也起不來。華服女子的雙手去抓撓,去掰扯旗袍女子的小腿,卻傷不到一絲毫那雪白肌膚,沐含香巋然不動踩著她的臉,力度越來越重……
西門冉秀痛哭不止,讓沐含香如此羞辱,道心徹底崩了!
旗袍女子此刻就如同華服女子大道上的一堵高墻,攔住了前方去路,若是她有生之年不能以牙還牙,打敗沐含香,推倒高墻,抹去夢魘一般的芥蒂,今后想躋身更高的境界,簡直癡心妄想!
慕容博文咳了一大口血,他現在都自身難保,那里還顧得上西門冉秀,雙膝骨頭被震碎,五臟六腑絞痛不已,現在他被恐懼充斥著內心,懊悔不已。
從青嶺天涯書院游學一路上返回嘉峪古城慕容世家,慕容博文途徑湘水古城,便打算拜訪一下西門世家。兩大世家都是赫赫有名的武道大族,慕容博文與西門冉秀從小認識,而且在北川天涯書院一起念書,從懵懂稚童,到穿上儒衫束冠,成為書學弟子。
慕容博文知道西門冉秀喜歡自己,所以他下午的時候,瞧見了沐含香。
這個女人的豐腴綽約背影讓人看一眼就能深深記住,畢竟太誘人了。
這不是重點。
慕容博文倒不是記恨沐含香,而是御諦,他心里打著注意,既然旗袍女子三人都在,束衣男子想必也在此處。
慕容博文打算借西門冉秀的手,去教訓一下御諦,畢竟西門世家可是湘水古城第一武道世家,更有止境老祖宗坐鎮祖堂,御諦和龍沁再厲害,也不可能得罪一個西門世家。
慕容博文帶著西門冉秀遠遠跟隨在沐含香身后,至于他們為何不上前將旗袍女子制服,主要是保護華服女子的老人,看出了龍沁的強大道行,涅槃境的驚世大妖,單論實力,她就能跟天闕七重的武道修士掰手腕,而老人也不過是一位躋身天闕二重境的武道修士,即便此處是湘水古城,西門世家的盤踞地,他也不敢冒然出手。
所以當那老人告知西門冉秀這件事,他便前往西門世家,打算搖人過來,以防萬一。
慕容博文和西門冉秀自然不是傻子,一路尾隨到酒樓,華服女子便依仗著西門家小姐的身份,吩咐掌柜的去狠狠宰一頓沐含香的酒錢。西門冉秀也不希望發生大沖突,悄悄地給慕容博文出出氣就好。
可結果鬧成這樣,慕容博文再后悔也沒用。
大廳中圍觀的游人旅客越來越多,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沐含香瞧見西門冉秀不再反抗掙扎,只是顫巍著身子無聲哭泣,她挪開小腿,華服女子那白皙臉頰上,深深烙著旗袍女子的蓮步鞋印,地板上留有道道指甲抓痕,她眼眸充血,縈繞著萬分恨意。
沐含香冷漠地看了一眼西門冉秀、慕容博文,她倒不介意殺了二人。不過,有時候活著比死還痛苦,旗袍女子要讓二人記住,她就是霸道,就是膽大包天!
“我們走。”沐含香招呼烮靈裳、龍沁一聲,離開了這家酒樓。
店家小侍女們都不敢上前。
風韻猶存的內當家的,待沐含香三人徹底走后,她著急忙慌跑過去,這西門冉秀在自家酒樓出了事兒,怕是西門世家的怒火也會牽連到自家身上。
“秀秀小姐,您怎么樣了?”內當家的跪坐在地上,動作輕盈將西門冉秀扶起,靠在自己懷中。
慕容博文冷汗淋漓,神色萎靡,他強忍著雙膝的劇痛,爬到西門冉秀身邊兒,瞧著她那呆滯通紅的眼眸,好不心疼,趕緊用衣袖溫柔擦拭干凈西門冉秀那白皙臉頰上的鞋印,懊悔道:“對不起,冉秀,是慕容哥哥害了你,對不起……”
西門冉秀呆滯無神的目光,似乎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不知多久。
一位老人,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一位雍容華貴美婦焦急忙慌走入大廳,見到屏風內的狀況,瞬間掠到近前。
美婦瞧見西門冉秀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心痛不已,溫柔將她擁入懷中,“秀秀,你別嚇母親,你這是怎么了……”
內當家的在一旁戰戰兢兢。
老人神色悲戚,懊惱不已,千不該萬不該讓西門冉秀單獨一人。
中年人壓抑著怒氣,目光凝視著慕容博文質問道:“小文,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博文頓時如喪考妣,委屈悲憤道:“西門叔叔,是三個女的,她們太霸道了,二話不說先把我的侍女拍成肉泥,把我的雙腿膝蓋給廢了,還打了秀秀,她們簡直太膽大包天了,完全不將西門世家放在眼里,完全不將您放在眼里。”
“那個女人打了秀秀,簡直就是在打您的臉吶。”
中年人緊緊攥拳,眼中殺意凜然,咬著牙低沉道:“她打了秀秀哪里?”
“屁股。”慕容博文哭喪著臉。
中年人臉色愈加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