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評約翰·沃勒爾的《生命的熱情》,克勞德·納比爾從荷蘭文的譯本;休·馬辛漢姆的《我脫下了領帶》[128]
- 奧威爾書評全集(上)
- 喬治·奧威爾
- 1367字
- 2020-01-16 16:39:21
總的來說,沒有哪一個能夠描述熱帶地區氣氛的人愿意在那里久呆到將其吸收為止。因此,現在關于遠東的好的小說只能由像約瑟夫·康拉德這樣的怪人寫出來。
沃勒爾先生和康拉德并不在同一個檔次,但兩人有幾點共同之處。他是一個丹麥人,在東印度公司服役了三十年,對爪哇和蘇門答臘懷有深切的回憶,而且他是從某個與歐洲文化有聯系的人的角度去寫的,但他的接觸并不是很深入,否則他就不會說西格莉德·溫塞特[129]和吉爾伯特·基思·切斯特頓是“兩位最像北歐人的知識分子”了。(順便提一句,切斯特頓先生聽到自己被稱呼為“北歐人”一定會氣壞的!)但或許他又太了解歐洲文化了,能夠與身邊的軍官相處友好,一起喝杜松子酒。這本書的主題是奇怪的雙重思鄉情緒,這是對背棄祖國的懲罰。出游是一件錯事——或者說,你只應當像一個水手或游牧民那樣去旅行,而不是在異國他鄉扎根。與烈日下的棕櫚樹和蚊子為伍,聞著大蒜的味道,聽著牛車吱吱嘎嘎的聲音,你會向往歐洲,直到最后你愿意拿整個所謂的東方的美景去交換,為的是看一片雪花、一口冰封的池塘或一個紅色郵筒。回到歐洲,你能記得的就只有鮮紅的木槿花和在頭頂尖叫的狐蝠。但是,機器文明很快就會將世界上的所有地方變得沒什么兩樣,思鄉情緒也很快就會被消除,這似乎是一個遺憾。
這本書最好的地方是來自作者年輕時的回憶,一樁事件——虛構的事件,卻是典型的事實——發生于1900年至1912年的荷蘭殖民戰爭。它描寫了對一個村民的虐待,他知道,或者說荷蘭人以為他知道一個叛軍領導人的藏身之地。除了以豐富的想象力描繪出生動的場面之外,它揭露了帝國主義本質上的罪惡,而這是一千本政治宣傳冊做不到的,因為里面所描寫的那些殘忍的舉動是不可避免的。當一個被統治的民族揭竿而起時,你只能將其鎮壓,而你只能采取讓所謂的西方文明的優越性蕩然無存的方式去這么做。要統治蠻夷你自己就得變成蠻夷。按照沃勒爾先生的說法,荷蘭人是最人道的殖民者,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天知道其他殖民者是什么樣子。
這是一本有趣但很零碎的書,有時候在無意間生動地刻畫出一個敏感的男人遠離文明的中心時內心世界的波瀾。我無意去評價這個譯本,但我想說的是譯文很糟糕。
馬辛漢姆先生的旅行是垂直的,而不是水平的。他覺得“倫敦東區對于我們來說就像特羅布里恩群島那么神秘”(這么說有點夸張,但也不算太離譜),于是他去了倫敦東區情況最糟糕的區域,找了一棟出租屋租了兩間沒有家具的房間,然后找到了一份臨時工作當收租人。他很難找到一個更合適的認識人的方式,而事實上,他和他們混得太熟了,因為很快由于一個誤會,他背起了起訴一個失業者拖欠房租的罪名。之后他被一群群的孩子窮追不放,他們嚷嚷著:“誰把收租人放進來了?”還朝他扔石頭和爛蘋果。他不在的時候人們闖進他的房間,偷走和搗毀他的財物。這是特別卑劣的迫害,但馬辛漢姆先生似乎沒有恨意。他說被扔爛蘋果可不比看一位公爵夫人冰冷的嘴臉更糟糕,而且你總是能夠扔點什么東西作為反擊。后來,他設法澄清了不實的罪名,真的放下架子,與生活在倫敦東區的人平等相待,欣賞他們真正的優點。
這本書的題材要比文筆好得多。最有價值的是約翰斯頓的寫照。他是一個破落的公學畢業生,靠救濟金生活,一直保留著反對工人階級的最惡毒的態度。約翰斯頓是一類很重要的人,因為他反映了這么一個事實:在緊要關頭中產階級會投身法西斯主義而不是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