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洛
- 夏洛的網
- (美)E.B.懷特
- 3453字
- 2020-01-16 17:17:09
這一夜好像特別長。威爾伯肚子空空的,可是心滿滿的,都是心事。一個人肚子空空,心事重重,總是睡不好覺的。
這天夜里威爾伯醒來十幾次,看著黑暗,聽著響聲,想要琢磨出這是什么時間了。一間谷倉是永遠不可能十分安靜的。連半夜里也總是有動靜。
第一次醒來時,它聽到坦普爾頓在糧倉里啃洞。坦普爾頓的牙齒很響地啃著木頭,發出很大的嘰嘎聲?!澳前l瘋的老鼠!”威爾伯在心里說,“為什么它一定要整夜醒著,嘰嘎嘰嘎磨它的牙齒,破壞人的財產呢?為什么它不能像所有正正經經的動物那樣睡覺呢?”
威爾伯第二次醒來,聽見母鵝在窩里轉來轉去,自個兒在咯咯笑。
“這是什么時候了?”威爾伯悄悄地問它。
“大概——大概——大概是十一點半吧,”母鵝說,“你為什么不睡啊,威爾伯?”
“我心里想的東西太多了,”威爾伯說。
“唉,”母鵝說,“我倒不為這個煩。我心里什么東西也沒有,可我屁股底下東西太多了。你試過蹲在八個蛋上面睡覺嗎?”
“沒有,”威爾伯回答,“我想那是很不舒服的。一個鵝蛋孵出小鵝來要多少時間呢?”
“大家說,大概——大概——大概三十天,”母鵝答道,“不過我也玩點小把戲。下午天氣暖和,我拉點麥草把蛋蓋上,自己到外面去溜達一會兒?!?
威爾伯打了幾個哈欠,回頭繼續睡它的覺。在夢里,它又聽到那聲音說:“我要做你的朋友。睡覺吧——明天早晨你就看到我了?!?
離天亮大約半個鐘頭,威爾伯醒來豎起耳朵聽。谷倉還是黑黑的。羊躺著一動不動。連母鵝也沒有聲音。頭頂上那層也沒有一點兒動靜:牛在休息,馬在打盹。坦普爾頓已經不啃洞,有事上什么地方去了。惟一的聲音是屋頂上輕輕的嘰嘎聲,風標在轉來轉去。威爾伯喜歡谷倉這個樣子——安安靜靜,等著天亮。
“天就要亮了?!彼睦镎f。
微光透進一扇小窗子。星星一顆接一顆消失。威爾伯已經能看到離它幾英尺遠的母鵝。它蹲在那里,頭塞在翅膀底下。接著威爾伯又認出羊和小羊羔。天空亮起來了。
“噢,美麗的白天,它終于來了!今天我將找到我的朋友?!?
威爾伯到處看。它徹底搜索它的豬圈。它察看了窗臺,抬頭看天花板??伤鼪]看到新的東西。最后它決定只好開口了。它不想用它的聲音打破黎明時分這可愛的寂靜,可它想不出別的辦法來判斷它那位神秘朋友在什么地方,哪兒也看不見它。于是威爾伯清清它的嗓子。
“請注意!”它用堅定的口氣大聲說,“昨天夜里臨睡時對我說話的那位先生或者女士,能夠好心地給我點什么指示或者信號,讓我知道他或者她是誰嗎?”
威爾伯停下來傾聽。其他所有牲口都抬起頭來看它。威爾伯臉都紅了??伤枚酥饕?,一定要和它這位不認識的朋友取得聯系。
“請注意!”它又說,“我把我的話再說一遍。昨天夜里臨睡時對我說話的那位,能夠好心開開口嗎?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請告訴我你在什么地方!”
那些羊厭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別亂叫了,威爾伯!”最老的那只羊說,“如果你在這里真有個新朋友,你這樣叫恐怕只會打攪他休息,大清早人家還在睡覺,你卻把他吵醒,這最容易傷害感情,破壞友誼了。你怎么能肯定,你那位朋友是早起的呢?”
“我請大家原諒,”威爾伯低聲說,“我無意讓大家不高興?!?
它乖乖地在肥料堆上躺下來,面對著門。它不知道,其實它那位朋友就在附近。老羊說得對——這位朋友還在睡覺。
很快勒維就拿來泔腳給它當早飯吃。威爾伯沖出去,急急忙忙地吃了個精光,舔著食槽。羊群順著小路走了,公鵝一搖一擺地跟在它們后面,啄著青草吃。接下來,正當威爾伯躺下要打它的早盹時,它又聽見了頭天夜里叫過它的細小聲音。
“敬禮!”那聲音說。
威爾伯一下子跳起來?!熬础裁??”它叫道。
“敬禮!”那聲音再說一遍。
“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在哪里?”威爾伯尖聲大叫,“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是敬禮?”
“敬禮是句問候話,”那聲音說,“我說‘敬禮’,這只是我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表示‘你好’或者‘你早’。說實在的,這種方式有點傻,我也奇怪我怎么會說慣了。至于我在什么地方,那很簡單,你只要抬頭朝門犄角這兒看看!我就在這上面???,我在揮腿呢!”
威爾伯終于看到了那么好心好意地對它說話的東西。門口上端張著一個大蜘蛛網,從網頂頭朝下吊著的是只灰色大蜘蛛。它有一顆橡皮糖大小,八條腿,它正在向威爾伯揮動其中一條腿,友好地打著招呼呢。“現在看見我啦?”它問道。
“噢,看見了,還用說,”威爾伯說,“看見了,一點不錯,看見了!你好!你早!敬禮!很高興看到你。請問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請問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嘛,”那蜘蛛說,“叫夏洛?!?
“夏洛什么?”威爾伯急著問。
“夏洛·阿·卡瓦蒂卡。不過叫我夏洛就行了。”
“我覺得你很美?!蓖柌f。
“這個嘛,我是美,”夏洛回答說,“這是沒說的。幾乎所有的蜘蛛都十分美。我還不及有些蜘蛛耀眼,不過我會做到的。我真希望我看你能跟你看我那樣清清楚楚,威爾伯?!?
“你為什么不能呢?”小豬問道,“我就在這里。”
“沒錯,不過我近視眼,”夏洛回答說,“我一向近視得厲害。在某些方面這也很好,可在某些方面就不那么好??次依ψ∵@只蒼蠅吧?!?
一只蒼蠅本來在威爾伯的食槽上爬,這會兒飛起來,撞到夏洛那個網的底下部分,給黏性的蜘蛛絲纏住了。蒼蠅拼命撲打翅膀,想要掙脫逃走。
“首先,”夏洛說,“我向它潛下去。”它頭朝前向蒼蠅撲下去。它下來時,一根細絲從它后面吐出來。
“接下來,我把它捆住,”它抓住蒼蠅,吐出幾根絲捆住它,把它翻過來翻過去,捆得它動也不能動。威爾伯驚恐地看著。它簡直不能相信它所看到的事,雖然它討厭蒼蠅,可卻為這一只感到難過。
“好了!”夏洛說,“現在我讓它失去知覺,好叫它舒服些。”它咬了蒼蠅一口?!八F在什么感覺也沒有了,”它說,“它可以當我的美味早餐了?!?
“你是說,你吃蒼蠅?”威爾伯倒抽一口冷氣。
“當然。蒼蠅、甲蟲、蚱蜢、精選的昆蟲、飛蛾、蝴蝶、美味蟑螂、蚊蚋、搖蚊、大蚊、蜈蚣、蚊子、蟋蟀——一切太不小心給我的網捉住了的東西。我得活啊,對嗎?”
“當然,當然,”威爾伯說,“它們味道好嗎?”
“太美了。自然,我不是真的吃掉它們。我是喝它們——喝它們的血。我嗜血?!毕穆逭f,它悅耳的細小聲音更細了,更悅耳了。
“別這么說!”威爾伯呻吟道,“請別說這樣的話!”
“為什么不說?這是真的,我得說實話。我對吃蒼蠅和甲蟲并不真正感到快活,可我天生就這樣。蜘蛛總得想辦法活下去啊,碰巧我是一個結網捉蟲的。我只是生來就結網捉蒼蠅和其他昆蟲。在我之前,我媽媽結網捉蟲。在它之前,它媽媽結網捉蟲。我們一家都結網捉蟲。再回過去幾千幾萬年,我們蜘蛛一直埋伏著捉蒼蠅和甲蟲?!?
“這真是一種悲慘的遺傳,”威爾伯難過地說。它之所以這么難過,是因為它這位新朋友那么嗜血。
“不錯,是這樣,”夏洛同意說,“可我沒辦法。我不知道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只蜘蛛是怎么想出結網這個異想天開的主意的,可它做到了,它也真叫聰明。從此以后,我們所有的蜘蛛都得玩同樣的把戲??偟恼f來,這不是個壞點子。”
“這很殘忍?!蓖柌卮鹫f,它不打算被說服而放棄自己的立場。
“這個嘛,你沒有發言權,”夏洛說,“你是有人用桶子送東西給你吃??蓻]有人給我東西吃。我得自己謀生。我靠自己的本事過活。我得機智靈活,要不然就挨餓。我得自己想辦法,能捉什么捉什么,來什么捉什么。我的朋友,碰巧來的都是蒼蠅、昆蟲和甲蟲。再說,”夏洛抖著它的一條腿說,“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捉甲蟲,不吃掉它們,甲蟲就會增加,成倍成倍地增加,多得會破壞地球,把所有的東西一掃而光?”
“真的?”威爾伯說,“我不希望出這樣的事。這么說,你的網也許還是個好東西?!?
母鵝聽到了它們這番對話,在那里咯咯暗笑?!吧罾镉性S多事威爾伯還不懂,”它想,“它的確是只非常天真的小豬。它甚至不知道到了圣誕節有什么事要臨頭;它一點不知道,朱克曼先生和勒維正在陰謀殺掉它?!蹦根Z挺起點身子,把底下那些蛋撥開一點,好叫它們充分得到它暖和的身體和蓬松的羽毛的溫暖。
夏洛靜靜地站在蒼蠅上面,準備去吃它。威爾伯躺下來閉上眼睛。由于一夜沒有睡好,又和陌生人第一次相識太興奮了,它覺得十分疲倦。微風給它送來紅花草的香氣——它的圍欄外面芬芳天地的香氣?!昂昧?,”它心里說,“我終于有一個新朋友了,錯不了??蛇@友誼多么冒風險??!夏洛兇狠、殘忍、狡詐、嗜血——樣樣都不是我喜歡的。我怎么能學會喜歡它呢?哪怕它好看,當然,又聰明?”
找到一個新朋友,在喜悅之外,常常會同時有一些疑惑和恐懼,可威爾伯卻只感受到了疑惑和恐懼。不過到時候它就會發現,它這是錯看了夏洛。在夏洛兇猛殘忍的外表下,有一顆善良的心,到頭來,它會顯示出自己是個多么忠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