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醒時是在另一個地方,這里似在地底下,暗無天日,四周圍陰氣森森的。很快她就知道,這里除了她自己,沒有第二個活人,那個抓她進來的人也不在。
從身邊陳設物品,她無法猜測此處具體是哪里,到底是作什么功用的,但應該還是在不死山。
頭頂有一口圓井,日中之時會在地面投下一道圓形的光柱,借著這點日光能看清自己所處的大致環境——這里四面看不到高墻,阻斷目力的是些巨型雕像,有的展開一雙羽翼,有的長著細長的脖頸,窄長的腦袋。具體是什么的雕像不得而知,但每一座加上底座都有三到四人高。
清秋的雙手被反鎖在身后,手上的鎖鏈很長,一直連接到黑暗中的某一處。
清秋恢復了意識之后掙扎了一會兒,發現鎖雖然很松,但是掙不開,她花了很長的時間終于把手從背后繞到了身前,自己盡可能移到光亮點的地方待著。
她不敢輕易去探索黑暗中隱藏的東西,也不敢離開那道光的所及之處。
在她附近還有不少箱子,有的堆放起來,有的就一只一只地擺在地上。這些木箱每一只的長邊都有三尺余,是成年男子的一臂長,制作木箱的木材也講究,木質緊密光滑,箱子的邊角還用鉚釘和鐵片包邊。
它們當然大部分都是鎖起來的,但是有個別箱子的鎖已然毀壞。箱蓋很重,她的手又不靈活,于是清秋走過去用腳把它們的蓋子艱難地踢開,發現里面是一整箱整齊碼放的金磚!
清秋把所有能打開的箱子都一一打開來看了一個遍,四個及膝高的大箱子,里面都是黃澄澄的金子:金磚、金條、金元寶。
那日日中,光明最盛之時,清秋見到在自己周圍的那些雕像的身上以金箔為飾,兩只眼睛偶爾閃爍,定睛細看,乃是一顆顆通透純粹的寶石。再遠一些,清秋之前沒有看到的地方,有一兩座小山,也是一閃一閃的,竟是一堆金沙。
“這,這是一個人的寶庫嗎?”清秋生在王侯家,見過值錢的金翠寶石不少,卻也沒見過這么多的金玉隨意堆放。
“所以,他是把我關進了他的寶藏庫里?”清秋從金沙堆邊上爬起來,想趁著有光往更遠處走一走,可是沒過多久,天光很快就有暗淡了,清秋什么也沒發現。
第一日,清秋知道了自己被關在了不死山的地下,和一些世人畢生追求的寶物關在一起。
第二日,大概是摸清了這附近的地形環境,清秋心里的不安少了些。那一天,她頻繁在想被她留在不死山山麓的那匹棗紅小馬,希望父兄能看到她留下的馬兒,能知道她的去向,前來尋找。
第三日,清秋被困的三日里,沒有除了她以外的活人出現在這個區域,她更像是被遺忘在了這里。清秋沒有辦法在這個地方找到食物,除了身上的幾顆不能填肚子的糖豆,她只能靠著從洞頂巖石縫滲下的水滴度日。
第四日和第五日,因為沒有糧食,清秋一日中大半的時辰都用來睡覺,醒了就喝犀角杯里儲的水,以保存體力,希望可以挨到有人來。人沒飯吃的時候,只要餓過那陣子,之后就不會再感到饑餓了,清秋這兩天都是渾渾噩噩,她從未過過這樣的日子,但是她想活下去,必須,活著等下去!
從第四日開始,清秋計算時日就不再準確了,因為一日之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被她用來昏睡了,等她醒來,她無法判斷眼前的這片日光是屬于今天的,還是屬于明天的。
但是清秋還是在盡力計算著,擔心腦袋會因多天的饑餓和整日的昏睡而混亂,清秋用箱子里的金條來計數。
所以,到清秋自己算的第五日晚,清秋終于等到了除她以外的第二個活人——那個把她關在地底下的人。
雖然覺得渾身疲乏,但是清秋還是在耳朵捕捉到人為的動靜時,像彈簧一樣坐起,雙目日漸無神,卻仍滿懷希冀地望向黑暗當中聲音的起始處。
“嘩啦”一聲急響,她身后連著的鐵鏈豁然收緊,清秋被吊了起來。
“咳咳!”
為數不多的幾支火把被點燃,油脂的味道充盈鼻腔,清秋咽了咽嘴里的唾沫。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不是來救她的父兄,那個打扮怪異,渾身都是匕首冷箭的人出現在清秋的視線里。
“唉。”清秋已經沒有多少氣力說話了,倒不如等他來問,那她解釋的時候也好有個方向。
可是黎湛只是抬頭,看向她不言語。其實黎湛早就該來了,奈何他長久一個人待在不死山,有自己的生活規律,按部就班的日子過多了,對陡然變出來的人或事都容易忘記,尤其是把外來的隱患穩妥地關起來之后。
“你倒是問我呀?”清秋沉默著等了他許久,卻發覺他比自己更沉默。
清秋從她的五日前就開始等人來了,忍饑挨餓,忍受黑暗,強壓內心對未知的恐懼,作為一個錦衣玉食的貴族小姐,清秋做的已經比她會做的要多上良多。
終于等到人來,卻不是救兵,清秋多日以來為自己筑起的高墻轟然倒塌,初時她只是默默地流下兩行淚水,漸漸的,就演變成了不顧一切的嚎啕大哭,她把一直保存下來的體力都花費在了此刻宣泄自己的情感上,毫不吝惜。
黎湛從未見過這陣仗,不由地看得有些木楞,就只望著她在自己面前張著嘴放聲大哭。
眼淚接連而下,順著嘴角流進清秋嘴里,先是苦澀,之后才嘗出是咸的。
“你抓我來做什么呀?我不過就是路過的!你抓人就抓人,抓了來又把我扔在這個黑不溜秋的鬼地方是怎么回事啊?該問就問啊!‘你是什么人?哪兒來的?來我的地盤有何貴干?看來不給點顏色你瞧瞧,你是不會說實話的了!’像這么問,你倒是來問我呀!”
清秋一邊哭,一邊教著他應該如何審問自己,后來哭得脫力了,才想起來自己為什么要教別人怎么刑訊逼供?又被自己蠢哭了。
黎湛看著旁邊的人淚如雨下,“你你”、“我我”的說著,有幾滴有點燙的眼淚都掉到了他的手上了,這才想起說話。
“你光看著我干什么?你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眼見著清秋滿是淚痕的臉上又要多添兩道,黎湛說:“好了,不要哭了,問你幾句,我就放你走。”
“你不是啞巴?”清秋沒有手給自己拭干眼淚珠子,使勁擠巴了兩下眼皮,眼睛總算清楚些了,低頭望著站在地上抬起頭看她的黎湛,聲音還帶著哭腔。
“我……不是。”
清秋從他的話里反應過來:“你會放我走?問吧問吧,你趕緊問!”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來不死山做什么?”黎湛轉身向他來時的方向走去,身影隱入光線不濟處。
“我是朝云國公府人,大名言清秋……”
又是“嘩啦”一聲,機關控制下的鐵鏈一聲急促的聲響,清秋的驚叫還卡在喉嚨里,沒來得及奪口而出,就摔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撲起一層厚厚的塵土。
黎湛走回來給她解開她手上的鐵鎖。
“我不過就是碰巧路過,無意間來到這里的,沒有惡意,沒有惡意。”清秋的手擺得有點僵硬,但還是全力希望能擺脫自己身上的嫌疑。
“我知道了。”黎湛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你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他們是誰?”
黎湛別開臉,語氣平淡,聽不出有多大的起伏:“你不認識,他們很久之前就死絕了。好了,言清秋,你可以離開了。”
黎湛來的時候還帶了半塊餅給她,像清秋這樣就要餓昏了頭的人,不能吃太多,此時吃一點墊墊肚子,到了外面再好好吃點糧食。
他本想讓清秋吃了餅以后休息一日半日再出山,但清秋緩過氣便執意要走了,黎湛也沒堅持。
“我要即刻回府了,失蹤多日,杳無音訊,家中親人要為我擔心了。三月后我就要成親了,新娘子出嫁前不見了人影可不好。”
黎湛對山外的習俗不太了解,聽她如此說便隨她去了。
走出地牢時,清秋問他是什么人?為什么穿成這樣?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待在這里是為了什么,黎湛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就簡短地答:“我是守在這里的人。”
黎湛沒有親自送她出山,清秋按原路從那個貫穿不死山的山洞出來,臨走時黎湛特意囑咐她,此中見聞不足為外人道也。清秋也答應了,待自己回到朝云,就當作一次夢中奇遇,深藏于己心。
清秋再次走進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摸黑將來時的路再倒著走一遭,雙目重見星光之際,她見到自己拴在樹干上的棗紅馬。
好在這地方春來青草長勢喜人,馬兒沒有像她一樣餓肚子,清秋抬手撫上它脖子后面長長的鬃毛,棗紅小馬親昵地靠過來挨著她,乖巧地動了動頭頂上的兩只耳朵。
“好小飛,咱們回府去。”
思歸心切,清秋被餓了許多日,身上沒什么力氣,也受不得快馬時的顛簸,就讓棗紅馬馱著自己慢慢往國公府的方向走,馬兒認識回家的路,與她一同披星戴月地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