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藍妮！”阿達莉婭被抱進牛車的時候，看到草垛里緊挨著的兩人時差點喜極而泣。

“莉莉！”藍妮激動得站了起來，而索菲亞一邊念叨著“太好了你平安無事”，一邊喜悅得幾乎落淚。

阿達莉婭的眼睛也濕潤了，從塔林變開始，索菲亞幾乎扮演著簡夫人的角色照護著她，而藍妮雖然是半路加入，但她也像個包容的大姐姐一樣，還會給她做甜甜的南瓜可麗餅。

但她撲出去的動作并沒有成功，卓耿的手臂像花崗巖一樣堅硬，箍住了她纖細的腰——他并不信任初次見面的索菲亞和藍妮。

出于對卓耿復雜的感情，阿達莉婭不敢反抗，她望了一眼近處堅毅的下巴，希望可以緩和氛圍：“我在森林的這些天，一直都是這位大人在照顧我。”

阿達莉婭沒有說出實情，比如說這就是那條擄走她的龍，她覺得在拿捏不準卓耿意向的時候，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做多余的事，萬一違背了他的意愿，那她的下場就要更糟糕了。

索菲亞沒有過多地懷疑，她感激地朝卓耿的方向行了一禮，伸手想要接過阿達莉婭：“您是位善良的偉人，真神一定會保佑您。”

遺憾的是卓耿的臉色并不好，空氣中彌漫著靜謐的尷尬。

“抱歉打擾一下，或許兩位美麗的女士能夠幫我一下，”尷尬的終結者是慢騰騰爬上來的瑞瑪，他不辜負于世俗對孱弱的設定，甚至連五英尺高的牛車都爬得十分艱難。

索菲亞和藍妮發出一聲驚呼，連忙把這位堅持踐行不到萬不得已不使用魔法的怪癖祭祀拉了起來。

瑞瑪順勢露出迷人的笑：“非常感謝！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索菲亞和藍妮，你們需要去前車注意一下阿特爾駕車的模樣，我不想再一次從懸崖下的廢墟里醒來了。”

這是一個明顯且拙劣的支開，雖然阿特爾的駕車技術的確令人擔憂，因為他常用的坐騎是雪原上的冰狼，時常會在懸崖峭壁之間飛馳而過，追求速度與刺激。

“但是……”年輕的藍妮還沒來得及迷惑，索菲亞打斷了她。

“好的，瑞瑪大人。”索菲亞拉住藍妮的袖子，年長讓她更加善于察言觀色，一切基于對瑞瑪祭祀強大的信任，雖然她一樣擔心著阿達莉婭，但她相信，安道爾大陸上沒有人能在瑞瑪大人的面前傷害到達尼爾的女巫。

當索菲亞拉著藍妮離開車棚的時候，卓耿把阿達莉婭放進了一堆柔軟的草垛中間。

“莉莉，要知道這并不是個好的談話時間，但是我想你目前的監護人比較迫不及待讓一切塵埃落定，畢竟等你到了達尼爾，你還有更多的女巫自我修養課程需要跟著我學習。”

瑞瑪興奮地湊到阿達莉婭的身邊，他毫不嫌棄地自己抱來一個麥稈扎成的草垛，與她平起平坐。

“達尼爾人之所以被稱為‘神明行走人間之眼’是因為不論是女巫還是其他人，我們在出生或者覺醒的一剎那都會受到命運的牽引，真神會賜予我們畢生的追求，但我想你不一樣，你并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是嗎？”

“有時候會有直覺，那個算嗎？”阿達莉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多次規避危險時冒出來的念頭，但是瑞瑪絲毫未變的表情告訴她這個答案是錯誤的，“好吧，或許是因為我不是達尼爾人。”

她失望地低下頭。

“神看透命運、預知未來，但當祂產生偏愛，祂就會失去這樣的判斷力，因為祂無法不渴望操控為祂偏愛之人的人生，祂會不知不覺，讓自己的意志凌駕于他們的命運之上，從而失去了公平推演未來的能力。”

“罪子——人們這樣描述這種為神明所偏愛的人，從神擅自干涉他們的人生開始，他們就將成為世間的罪人，成為歷史洪流中不可控的因子，命輪為他們所回轉、太陽也為他們所偏移。”

“上一個這樣被稱呼的人是五百年前統一大陸的獅鷲之國的大神官，神明陪伴著她甚至分享了祂的眼睛，所以她以摧枯拉朽之勢破滅了其他六國，我想你知道她是誰，她來自達尼爾，名叫萊拉妮，因為在她誕生的時候，月光之林的石板遺跡上出現了這個名字，它在高等太古語言里代表著‘神眷和未來可期之人’。”

瑞瑪的眼中帶有懷念的意味，而卓耿默不作聲。

阿達莉婭的內心咯噔一聲，她聽見自己艱澀地反問：“那是……什么？”

“那是曾經的你，阿達莉婭。”瑞瑪清澈的瞳孔中印著阿達莉婭慌亂的樣子。

她內心深處藏匿了多年的秘密就這樣被殘忍地撕開了。

“亡者之書上寫道，約克夏家的小女兒，海邊游玩的時被巨浪卷走，而萊拉妮，她在龍王戰役中，死在了罪惡峽谷。”

瑞瑪的聲音帶著在她的耳邊炸響，讓她的瞳孔驟然縮小。

“萊拉妮曾經是我們寄予厚望的孩子，她的名字是神跡賜下，但她資質平平、在煉金上也毫無建樹——或許神就是希望她平凡而康健，所有人都這樣想著，直到她和卓耿，一起死在了龍王戰役，”瑞瑪的雙眼透過了時空，他在卓耿幾經變化的臉色下平穩地講述著那場奇跡，“可就在萊拉妮的名字出現在死亡之書上時，神光劃去了她的名字，一個擁有萊拉妮容貌、記憶、以及魔法的存在出現了，她的身上散發著濃郁的神之氣息，她所作所為皆為神之旨意，她是神的造物，成為了真正的神眷之人，代替神明游走世間。”

“她死后很久，神都在尋找她的靈魂，可是她在神之眼中失去了光影，就連她的故鄉也喚不回她的靈魂，神明甚至為此遷怒達尼爾，導致了時空峽谷的百年之哀。”

“你與她一樣，”瑞瑪撫平阿達莉婭頭上的小卷毛，“當你的名字出現在死亡之書上時，百年來的寒冬煉獄瞬間解禁，神光一樣劃去了你的名字，神像五百年前‘復活’的萊拉妮出現時一樣雀躍，祂把光輝重新賜給了達尼爾，就像在分享祂的寵愛。”

瑞瑪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尊敬而又慈愛。

在舊歷的太古文中，“阿達”是神明的代稱，而“莉婭”是愛與美之神的名字，祂賜予這樣一個名字，還有什么更能代表“神之愛”嗎？

“寵愛？”阿達莉婭覺得一切像是在往一個魔幻的方向行徑著，她似乎都快聽不懂瑞瑪的每一句話了。

“是啊，莉莉寶貝，你是為神所選召的造物，紅袍女巫的繼承者，也是這世間罪大惡極之人。”瑞瑪發出笑聲，他看著眼前這個五頭身的金發蘿莉，仿佛看到了幾百年前那段翻天覆地的史詩，在他漫長無盡的歲月中，曾有無數種族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總是在神需要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充當傳教者，但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存在，她讓無喜無悲的神明打破規則，讓神的眼睛開始不受控制地看向世間。

一個高高的帽子壓了下來，阿達莉婭覺得自己的思緒似乎擰成了死結，她拋開那些稀里糊涂的前世今生說，只關注了一個讓她困擾許久的問題：“那您的意思是，我不是吞噬了萊拉妮的靈魂，我也沒有占據她的人生，那我……”

“她是她，你是你……等等，”瑞瑪維系的笑容一怔，“什么？”

阿達莉婭尷尬地解釋：“我是說，那個后來的萊拉妮，應該就是我。”

“你還覺醒了前世的記憶？”瑞瑪覺得這個說法十分荒唐，但在史詩上并不是沒有發生諸如此類的事，比如遠古圣靈的前身是一個窮兇惡極的紈绔之人，直到某天他宣稱聆聽到了神的圣音而改頭換面，諸如此類的記載在各類文獻中不在少數。

“也可以這樣說……我擁有全部統治七國的記憶，新王之戰勝利過后我向神明禱告，任務結束后我就變成了現在的我，一直以來我以為那些都是虛幻的……”

阿達莉婭闡述她那段奇妙之旅，并且抹去了其中關于整個過程是個游戲的部分，她看著瑞瑪和卓耿不敢相信的眼神，慌忙地解釋道：“其實我并不會那些魔法、或者說統治的手段，我只是按照所規定好的一切去做，每一步、每一個選擇都是安排好的，我只要在明顯的選項中選擇那個對我最有利的一個，然后就那樣在混戰中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

阿達莉婭所指的就是游戲中無所不能的系統，她的確只是按照劇情一步步通關而已。

“你就是……”卓耿慘白的牙齒咬緊，黃金瞳中射出了寒冷徹骨的視線。

阿達莉婭最怕的來了，她把自己的四肢縮在了一起，瑟瑟發抖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瑞瑪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他看著阿達莉婭一副慫巴巴的模樣，璀然一笑。

想通的感覺十分釋然，就好像確定亙古不變的神明，從此有了一個軟肋，或許當初祂賜下“萊拉妮”這個名字的時候，本身就是在等待她的降臨，而當祂難以忍受失去她的時間之后，祂又一次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屏障，但現在，祂已經無法操控她的想法了，罪子的意志，神將再難干涉。

“對、對不起，”阿達莉婭害怕地看著眼前的人形巨龍。

如果說她和起初的萊拉妮毫無關聯的話，那她豈不是許下了一個惡毒的愿望——她祈求神明復活了卓耿，卻讓他忍受永恒的孤寂。

卓耿陰暗的目光落在那個纖細的脖子上，她白皙的皮膚上依稀能看見跳動的脈絡。

他雖然化為了人形，卻擁有和龍形態一樣堅硬的皮膚和鋒利的爪牙，捏死一個瘦弱的人類幼崽毫不費力。

原來她和那個混蛋神明是一伙的，而不是、而不是萊拉妮的后代。

這個認知讓他雙目赤紅。

“冷靜一點，卓耿。”瑞瑪皺眉攔了暴怒邊緣的卓耿。

“冷靜？！祂復活我的時候你勸我冷靜，祂封印我的時候你也勸我冷靜，這是什么大愛無私的神明啊，祂就是個偽君子！你敢說祂毫無目的地復活了我是為了什么？”卓耿一下揪住了瑞瑪的領子，他的眼睛射出利劍一樣的光芒，他的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臂上鼓起，暴虐的氣息充斥著掙個空間，“哈，我真要感謝祂復活了我，就算我殺了祂的心肝寶貝，祂也操控不了我！”

“不，一開始我不是那個意思，”阿達莉婭覺得自己需要垂死掙扎一下，“那個想讓你復活的人是我，神說可以滿足我的愿望，我以為如果我離開了，原本的萊拉妮會回來，她什么都不缺了，只是沒有了她的愛人……”

她蜷縮著甚至閉上了眼睛接受審判：“我只是想讓她開心一點！”

阿達莉婭感到勁風擦過她的耳朵，睜開眼時眼前空無一物。

“他還是需要冷靜一下。”使用了大魔法的瑞瑪攤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