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之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了。連他自己都會懷疑自己是存在的還是不存在的。

這樣的環境下，他只能靠著信念活下去。般若還在，他要去找般若。

這些年里他試圖掙脫這囚籠成千上萬次，每次都只能得個遍體鱗傷。然后等傷好，再下一次。循環往復，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

滿是黑暗的洞穴深處，梵之自夢中醒來。夢里，他回到了與般若初見那時，只不過……他一直追著般若，卻怎么都追不上她，眼睜睜看著般若消失在自己眼前。

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臉上有淚。

莫名的一陣心慌，就像是有什么東西不受控制，消失了……

是般若……般若出事了嗎？

梵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他拼命向前跑。肩胛骨的鎖鏈牽制著他，他往前，肩胛骨就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感。

“般若！般若！般若！”他喊著般若的名字，拼命往前跑。

背后滲出血來，在黑暗里也不明顯。

只有他一個人感覺得到疼，不只是身體上，還是心上。

他一遍遍喊著“般若”，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猩紅的瞳孔。

“啊啊啊啊啊！！！！！”

他不顧疼痛，肩胛骨的鎖鉤一點一點抽離。

“砰！”

鎖鉤從皮肉中抽出，帶著鎖鏈回旋，撞入山石。他整個人身上都染上深紅色的一層火焰，眉心正中有一道血痕。

他又掙開手腳的鐐銬，等他做完這些，身上早就皮肉撕裂，全是血。

這一次，怕是要花盡修為。

他顧不得，他只知道，如果他再不去找般若，可能就沒有……以后了……

他撫著洞穴的山壁，一步一步向著外面走去。每落下一步，就留下一個血腳印。整個洞穴里都彌漫著血液的腥銹味。

終于，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終于……見到了光。

外面一片白茫，只有他一個人是血色的。就像是綻放在雪地上的一支彼岸花。

他的黑色長發被寒風吹拂，他臉上還帶著血痕，更不用提這一身狼狽。

他自死境出來，周遭的封印都破碎。沒多久，山石倒塌，造成巨大的轟鳴聲。他向前踏出一步，空氣中突然有靈氣，不知道從何溢散而來。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梵之對此特別熟悉。那是……般若的……

他的瞳孔猛的緊縮，然后立刻奔著靈氣的源頭而去。

–

哭聲鋪天蓋地，云和山染上一層悲戚。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中，那樣濃重的悲傷，就快要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因為哭聲，所以沒人聽見腳步聲。

等他們留意到的時候，殿門口已經站了一個人了。

他背著光，看不清他的樣貌，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眸。

沒人認識他，沒人見過他。

他就突然來到了這個地方。

他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特別紅，紅的刺目。

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大妖怪往日那一身灼灼的紅衣。

他一步步走進云和殿內，周遭的人才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濃烈刺鼻。他那一身紅色的衣裳，盡是被鮮血染的，染成那么刺目的紅色。

那是一種猩紅色。

他的五官都如雕刻般精致，是世間再難尋到的容顏。

他就這么走進來，身上的氣勢過于駭人。不是沒人想攔，而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讓他們不能動彈。

所有人看著他，走到玄冰館旁邊，彎腰看著棺木里的女子。剎那間，那駭人的威壓全都彌散了。“般若……我回來了。”

聲音很溫柔，像是三里清風送來的春光。

他看著棺中女子的眼神，那是看著愛人的眼神。繾綣又纏綿，皆是憐愛。

只不過，沒能如他所愿，沒有人應那句：“梵之，我等了你好久。”

有多久呢？

數不清的春夏，數不清的秋冬，數不清的四季更迭，數不清的晝夜輪換。

數不清這人間過了多少個輪回……

千萬載……千千萬萬載……

“你這白衣服可真不好看，不是說好了永遠為我穿著嫁衣的嗎？”他伸出手，然后頓住。他的手上也沾了血，他先是擦干凈了手，然后才敢去碰玄冰棺里那個女子。

“我穿了紅色的衣服來見你，你可開心？”

他們兩個人分離時，還未來得及拜堂成親呢。

云和殿內的神仙妖怪們全都不敢出聲。

他手揮了揮，玄冰棺里女子的白衣服就換成了大紅色。一如既往，屬于大妖怪的紅色。

“般若，我真的回來了。”

無人應。

一滴淚落下去，砸在玄冰棺上。再濺開，沒什么聲響。

然后，云和山上的所有仙妖都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那個不知名的男人，跪在大妖怪的玄冰館旁，泣不成聲。

聲聲皆是悲，聲聲皆似嘆。

……

我回來了，般若。

我真的回來了。

我是你的梵之啊……

–

因為梵之逃離極南死境，九重天自然動身前來緝拿。但是等到了云和殿……沒有人敢攔梵之，也沒有誰敢多問。

他只不過是一個失去了心愛之人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他的紅衣服，全都是他自己的血染成的。

上山的這一路，他怕自己太狼狽，嚇到般若，還把身上的傷掩蓋住。可是這會兒……他都無暇顧及這些了……

梵之坐在地上，手邊就是般若的玄冰棺。他看著那群仙人們：“你們……滿意嗎？”

他的般若，沒能等到他娶她。

他想過無數次重逢再見，都沒有現在這個情景。

梵之從死境掙脫，全身的力量都在溢散。他是真的拼了命來見般若的。現在他悔過了，他有錯。他應該再早一點回來的，就算是死也無所謂的。

“我知道錯了……”他垂著頭，額前垂落了發，擋住他的眼眸。

猩紅的眼眸這會兒已經恢復成了墨色。

他一個人喃喃自語：“我有錯……”

“我該早點回來見你。”

“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我不該讓你一個人等那么久……”

“你一定是怨我的吧……是我的錯，應該去死的人是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