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苦蕎,我就想起威寧。
七月的威寧,四處盛開著苦蕎花,花香漫過山崗的盡頭,帶來無限的溫馨。蜜蜂時不時穿過花間,像極了我兒時看蜂采蜜的畫面,一切如是美好,在我記憶中緩緩流淌,不動聲色地流淌。
是的,回到威寧,又見苦蕎,又見童年,又見愛和溫暖!
我是吃著苦蕎長大的,所以,苦蕎于我而言,一輩子難忘!
小時候,家里很窮,米飯是稀缺物。包谷、洋芋、蕎麥就成了我們必須的食物,所以,我對洋芋、包谷和苦蕎都有著特殊的感情。威寧是蕎麥重要出產糧區,威寧的蕎麥分甜蕎和苦蕎。甜蕎色澤白、口感好;苦蕎營養價值更勝一籌,它具有降血脂、降血糖、降血壓、降體重和抗氧化的功能。
我小時候,吃得最多的還是苦蕎,說起苦蕎,我就回憶起娘。娘是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會縫制衣服褲子,能制作豆腐、烤酒……可以說,家里的很多美食和東西出于娘的手。娘的個兒不高,一頭烏黑柔軟的頭發,梳著兩根長長的小辮子。雪白的瓜子臉,細長的眉毛下閃動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總給人光芒。二十多年以后的今天,娘已經六十歲了,長年的辛勞,給她眼角留下淺淺的魚尾印跡,她那濃密油亮的長發,被時間染得蒼白,仿佛是一行冬天漸次變白的腳印,帶有濃烈的憂傷。我行至在異鄉,總會想起苦蕎,想起娘做苦蕎餅的樣子。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孤獨的行走,苦蕎和家都成了我回歸的牽掛。
上小學時,娘將苦蕎面用水和成稍稠一點,就像漿糊一樣。然后,將鍋燒熱,輕輕將面均勻地攤在鍋面上,用木棒,將面輕輕推平,成為薄薄的一層圓型薄餅。待到薄餅顏色發黃、發亮時,娘再用小刀把薄餅覆蓋的鍋底鏟一下,然后,兩只手端著鍋,向上用力一提,利用慣性,就把蕎餅的上面翻到下面,用小火加溫后,苦蕎煎餅就做成了。有時,娘會將煎餅,左手一籠,右手操刀,刷、刷、刷,把圓型薄煎餅切成了又細又長的煎餅條。再往鍋里倒上油,再放進蔥、蒜、鹽等調料,再放進煎餅條,多次翻炒,炒煎餅就做成了。母親將炒好的煎餅打包好,裝進我的書包,這便是我上學時的午餐。
這些年過去了,這些年里,很多東西,不斷開始,又不斷告別;不斷銘記,卻又不斷忘卻。但,一些人,一些事,在歲月的流轉里,不是漸行漸遠,而是日益清晰,苦蕎麥制作的煎餅,亦是如此。
在他鄉,很多時候,工作任務重,也很疲憊,于是,莫名的夜晚,我會莫名的想起“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或許,那種久別的思念在詩行里跳躍著的,是苦蕎麥的味道,相隔著時空,心里隱隱作痛。
二零一九年六月,我回到黔西北的赫章看望在那里工作的表弟。那天,趕到赫章時已經很晚了,因為我一直趕路,沒有吃晚飯,在表弟的強烈要求下,我們一起點了一個小火鍋,填補饑餓。讓我驚奇的是:這個火鍋最獨特的配菜,竟是苦蕎葉,那味道和兒時的記憶一模一樣。
今夜,月光下的七月,蕎麥花一片雪白,晚風輕拂,淡淡的花香在空氣中氤氳。我微醉于如此靜好的月夜,真是“月明蕎麥花如雪”,但,這一碗的月色端與誰?
今夜,一個人就著簡白的月色,飲下這惆悵的思念,想著苦蕎,想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