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沉下，遮住的日頭探出身來，照耀著銀裝素裹的臨安城，愈加璀璨晶瑩，宮前消逝的雪水蕩漾在池中，紅塵一丈萬物寂靜無聲，連人心的期盼也顯露幾分。

新年伊始，林清月終究是沒有到宮門口送行，只是按例到西四院干活，突然凝安跑來，喘著氣，“林月，你在這就好，素秋姑姑召集咱們回去呢。”

來到浣衣局時，看到大部分的人集中在院內(nèi)，兩人識趣的忙站在眾人身后。

素秋因著被罰一事，臉色沉沉，沒好氣道：“皇上下旨，南唐安和郡主要與六王聯(lián)姻，為表重視，三月節(jié)在宮里舉行大婚儀式，這些日子當(dāng)差，咱們更不能掉以輕心，凡是司制房分發(fā)的衣料，每處都要做好登記，大家明白嗎？”

眾人紛紛點頭，聽完訓(xùn)后，又各自回到原有的地方，繼續(xù)著勞作。

林清月心里一陣復(fù)一陣地寒涼，仿佛鼻尖處傳來天牢內(nèi)陰蝕腐臭的氣味，心肺延綿一陣陣的抽疼痛，如利刃翻轉(zhuǎn)。

她不應(yīng)該疼的，不是放下了嗎。大口吸著涼氣，壓抑著，翻滾著，狂怒著，幾乎是喘不口氣來，她真的忘記了，要將這口氣呼出，只得死命的壓著，不讓淚水落下。

之后仰面嘆息，自嘲的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背叛也好，欺騙也罷，都不要在意了；如今活過來了，就是最大的幸事，何必固守原地，守著初心。

林清月這才醒過神來，眸中映入了宮婢忙碌的身影，她在旁人的幾聲催促下，往花房里搬著幾株矮子松，松葉郁郁蔥蔥的，花盆底部還鋪滿了白玉石。

她無暇欣賞，只是這沉甸甸的花盆托在手上，就讓她微微力竭，輕輕擦拭額邊的汗珠，殷切期待做完手中的活計，還能換來一口熱飯。

時日漸暖，御花園的佳木蔥蘢，奇花閃灼，繞堤柳芷三分翠，隔岸斂滟一脈香。

熬過寒冬，因著時令春暖，后妃們換下厚重的冬衣一車車的搬到浣衣局，浣衣婢叫苦不堪，每日勞作深夜，冉云棋借查案一事，在此期間出入浣衣局，并且吩咐素秋，不論浣衣婢有無清洗完今日的衣物，都會有口熱飯，婢子們無不感恩戴德。

林清月領(lǐng)了午飯，坐在板凳上大口吃著，冉云棋走近，寬慰道：“皇上重用武將，淑妃娘娘最近很是風(fēng)光，就連麗妃的紫宸宮也冷下來，所以昭儀為避其鋒芒，命我?guī)г挘屇阋磺行⌒摹！?

林清月咽下食物，點頭道：“與大周的戰(zhàn)事如火如荼，朝中的兵權(quán)多集中在馮柯良手中，她自然得意。”

冉云棋仔細(xì)的看著畫像，疑惑道：“這個風(fēng)箏并無特別之處，為何要殺害一個宮女，這風(fēng)箏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林清月思忖片刻，低聲道：“做風(fēng)箏的錦緞，你去內(nèi)務(wù)府查查。這倒是讓我想起，諸侯時期用烽火狼煙傳遞消息，如今在這紅墻內(nèi)外，放風(fēng)箏會不會也是在傳遞消息，可這合宮里沒什么，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紫宸宮的麗妃。”

冉云棋不解問道：“放風(fēng)箏很常見，亦或是，風(fēng)箏本身就是個障眼法，想要誤導(dǎo)我們。”

林清月略想了想，“浣衣局最是偏僻寡陋，這兒的人很少與外面接觸，紫黛就根本不可能接觸到旁人，又怎么會與他人結(jié)仇。”

冉云棋搖著頭，苦惱道：“一點頭緒都沒有，上頭又命我速速結(jié)案，真是不甘心。”

林清月無聲地嘆息，似是哀嘆，似是悲憫，“真的到最后沒有辦法了，你就找一處地方好生安葬，給紫黛的家里送一些銀錢。”

冉云棋捏著拳頭，有幾許惱怒，“哪怕是暗度陳倉，我也要將兇手找出來，一條人命不可白白丟掉，豈能顛倒非黑白，昧了良心。”

林清月心意沉沉，低低呢喃，仿佛自語，“這世間的事，哪樁哪件不是黑白交縱，良心也好，人命也罷在權(quán)利面前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心脈如同割碎了的白羽無休無止地漂浮下落，“沒了籌碼，什么都沒了。”

冉云棋無端地?zé)┰昶饋恚X海中有一瞬的停留，讓他有一襲難以言明的苦楚。

轉(zhuǎn)眼時光，宮里的歌舞宴飲再度華然，響徹合宮的絲竹之樂，璀璨星河的盛世芳華，只為慶賀玄塵與安和的大婚。

臨近夜晚，興慶宮的歌舞仿佛永不停歇，高歌婉約，林清月勞作結(jié)束，緩步走入房內(nèi)，蒼茫坐于床榻之上，瞥見眾人熟睡的臉龐，她真的很想哭，放聲大哭，身體最深處的，被塵封的疼痛，仿佛被人狠狠剜下，她感覺的到，那處涓涓流出的鮮血正在發(fā)冷，繼而變得僵硬。

發(fā)顫的牙關(guān)死死咬住手背，舌尖有溫?zé)嵊縿樱菦]有淚的，也流不出了。

不會有人知曉，她的父母也未必明白，玄塵之于她，并非只是時勢之下自保的選擇，而是出自不顧一切的愛戀。

對于一向高傲的自己，恪守規(guī)矩注重禮節(jié)，唯一心愿就是常伴他身側(cè)，哪怕無名無分她都可以不在乎。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她沒了尚書千金的身份，沒了綢緞莊，連玄塵的愛，最后的籌碼都輸?shù)袅耍粺o所有。

只余她孤寒一人的活著，掙扎在茫茫天地之間，刮骨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