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一連數日玄塵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停作畫,地上全是作廢的白鹿紙。
趙幕不敢貿然打擾,只是將吃食放在房內,離開時悄悄合上門。
楚群站在院內,正欲開口,也被攔下,趙幕蹙眉呵斥道:“還不是你,若是早早稟告,哪還有今日這事?”
“我是在保護王爺,親王覬覦皇妃,這是多大罪名你不是不知。”
趙幕頹廢的擺手道:“王爺一味喝酒,不管醉了醒了,也不分黑夜白日就在書房作畫,我心里難受規勸不得。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得,什么罪名我才不管,我只要王爺還是以前的王爺。”
楚群心里不是沒有后悔,可人死不能復生,眼見王爺日益消沉,他思來想去只有這一個辦法,躲開趙幕敲著房門,恭謹道:“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告。”
趙幕面露擔憂,作勢要拉走,楚群著急喊道:“王爺不為自己考慮,也要顧念蘇貴太妃的遺愿,難道您要日日消沉嗎?”
過了好大一會,“吱呀”玄塵打開房門,或許是刺眼的光亮,下意識的用手遮擋,只是那雙手沾滿墨跡,嘶啞的聲音隱含著滔天的怒火,“我母妃的遺愿我自然沒有忘記,若是再敢提及,軍法處置。趙幕你去備車馬,本王要去陽曲。”
說完轉身“砰”的關上房門,走近書桌,拿起做好的畫,反復端詳,那眸中的深情仿佛要穿透紙張,涓涓清流融在心尖。
而另一邊在南山別院內停了一輛馬車,周離正在往車里搬著行禮,感慨道:“今日就可出京,兩日的車程就能趕到宣城。”
林清月換了一身粗布衣裳,裝扮成伙計的模樣,也收拾著行禮,頭也不回道:“我等不及要見我的父母,快些上路。”
車轱轆碾壓地面發出嗒嗒,似乎敲在心間,不禁發問自己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真的逃出來了嗎?
恍惚間,周離的聲音傳來,“大小姐,有一事忘記和你說了,沈思大人晉升為尚書,那位云音小姐也成了昭儀,后妃中位分最高。”
三年前,她的父親升任尚書,便成為謀劃的開始,她的逃離也只是一個片刻的成功,接下的朝堂依然會有新的人去爭去斗,永不停歇。
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已是臨近傍晚,林清月不得已找一家臨近的客棧住下,要了兩間客房,進了房門她就感覺一陣寒意打個噴嚏。
周離緊張道:“可是著涼了,我讓店小二熬一碗姜茶,然后我馬上去抓藥。”
林清月制止道:“包袱里有我備好的藥,幫我打些熱水來。”
“好,大小姐稍等。”
林清月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無奈道:“還是叫我大小姐,我都裝扮成小廝的模樣,沒被別人識破就讓你的稱呼露餡了。”
周離不好意思低著頭,支支吾吾道:“屬下知錯,可是,也不能直呼您的名字吧。”
林清月思考片刻,腦海中恍惚出現玄塵的樣貌,對那人的不敢有的妄想,克制十二分的心性要將這份臆想消散,脫口而出道:“叫我玄月吧”。
周離楞了片刻,她是在思念那位六王爺玄塵吧,連一個名字都要與那人牽扯,他不知自己的心為何疼得厲害,緊緊攥著手,指尖在發抖,“屬下叫您清月好不好,大小姐,玄這個稱呼犯了皇家忌諱,難免惹人注意,嗯,屬下先去熬藥。”
周離幾乎奪門而出,他實在不想聽到任何拒絕的答復,是了,一個名字而已,卻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堪。
林清月坐在窗邊,鼻中酸澀難溢,輕輕側首,玄塵好嗎,想著他心內便多一寸的煎熬,在她腦中縱有千般念頭掠過,也在猶豫中慢慢扼殺,猜想玄塵對自己到底有多少真心,或許是她自作多情庸人自擾,那塊玉佩她曾經做過無數次假想,認為他只是出于憐憫,顧念與皇帝的手足親情。
搖搖頭,不覺可笑自己的癡心,隨即拿出紙筆,寫下離愁的悲怨。
遙旅邊城萬里茫,征人盡望首月窗。
秀踏渡塘一縷香,水漫晚色靜年芳。
胭脂粉扣香沉雪,碧荷岸深行夜光。
持身心重暗思量,何時晚晴照天高。
雨絲淋漓,烏蒙灰暗,不時傳來令人膽驚的雷聲,廊下點起燈籠伴著絲絲光亮,來往住店的人多了起來,一時喧鬧不已。
“王爺,雨越下越大,咱們就近先住在這里,待雨停了,咱們再趕路。”
“也好,先住下吧。”
店小二先將馬拴在馬廄,然后殷勤招呼著,問道:“客官里面請,是打尖還是住店?”
趙幕擺弄著身上的蓑衣,道:“住店,兩間上房,備好飯菜送到房內。”
“好嘞,客官請跟我來。”
關上房門,趙幕看著冒著熱氣的飯菜,恭謹道:“王爺,屬下剛剛探查過,這間方字形客棧統共三層,我向店小二打聽過,咱們這一層均為上房,在西南方向有兩個年輕小伙,東北處是一家四口,旁邊挨著的是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下面兩層大多是走南闖北的小商販還有江湖賣藝的。”
玄塵在盆中凈手,纖細修長的雙手沁著晶瑩的水花,漫不經心道:“客棧來往人多,萬事當心就好。此處距離陽曲還有一天的路程,大雨過后道路泥濘恐怕又要耽擱。趙幕你趕路也累了,陪我一起用膳吧。”
“是,王爺也要保重自身,您這幾日清瘦不少,您喝碗熱湯暖暖。”
趙幕盛一碗放在玄塵面前,這才動筷匆忙扒拉幾口米飯。
周離端著湯藥立在門前,猶豫道:“清、清,林少爺,湯藥熬好了,我端進來了。”
他將藥碗輕置在桌子上,卻看到林清月失神望著窗外,提醒道:“您先喝藥,早點休息,明兒還趕路呢。”
林清月沒有轉身,只是煩悶道:“好,辛苦你了。你也早點回房休息吧,我這不用你侍候。”
“是,屬下告退。”
林清月自嘲著,她應該知足了,父親如她所愿辭官回鄉,自己也不用進宮為妃,如今一切照她計劃進行,人心啊,總歸是得隴望蜀,沒了外憂內患,卻想擁有更多。
她的人生本不該有他,他的人生也不該和她產生交集,風吹過窗子的聲音沙沙的,伴著淅瀝小雨,將外面的轟隆聲音阻隔開,仿佛月白的身影在遙不可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