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月躺在床上閉目片刻，悲喜變得荒蕪，窗外是夏末的微雨，絲絲叩打本應該封閉的心門，她像是魔怔般想要去瞧瞧這夜雨，穿戴整齊后輕輕掩上門。

“客官下樓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清月迅速掃了一眼大堂，發覺并無一人，放心道：“屋子里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店小二搖著頭，整理著桌子，待人走遠嘀咕道：“倒是奇了，都說屋子里悶，偏偏出去淋雨。”

撐著傘沿著小路一直走，細雨勢弱，鼻尖縈繞草木清香，夏蟲蟋蟀的聲音此起彼伏，竟不覺間走到一片池塘，林清月借著微弱的光看到瑩瑩孑立的幾株荷花，輕輕折下，小心捧在掌心，脫口而出道：“都無色可并，不奈此香何。”

突然聽到有人走近，步伐急促。

她陡然一驚，立刻轉身去看，可誰知腳下一滑，以為要跌落入水，發覺一雙有力的手自身后扶起。

溫暖如陽的聲音，驅散了夜里的寒涼，帶著驚喜和滿足，“沒事，我在。”

雨夜的灰暗竟遮不住他一身的月白，修長的身姿顯得格外高大，手掌收緊將人帶入懷中呵護，柔和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林清月倉皇掙脫，這是她一直等的人，也是要決絕告別的人，就這樣真實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如天光疏影，只是眸子里盛滿盈盈哀傷，清雅溫和的臉龐上刻下了些許憔悴。一襲月白長衫氣質卓然，似世外謫仙人不染塵埃。

林清月本能的就是躲，她害怕在這愛意拳拳的目光中迷失自我，可是又貪戀懷中溫暖，這樣膽怯自私的她，從心內生出奢望，蠱惑著她不如大膽一點，正視自己對他的感情。

信步移到小路，身后的人亦步亦趨，她篤定心思，轉身施禮道：“王爺萬福，民女自知犯了死罪。懇求王爺切勿將民女存活于世的事情，告訴旁人。”

林清月雖然知曉玄塵的為人，但她不愿意拿著全家的性命去賭，她需要玄塵做出承諾。

因為在她內心深處的裂縫，偏執的認為哪怕是親近之人也會有鮮血燃盡的算計，所謂信任就是把自己的弱點交給對方，所以她不信任任何人，當然也包括她的父母。

林清月歷來純孝，不信任父母是堅持所有的事情自己扛著，抗不了就躺著，有力氣了，想出對策了接著扛，為此林父林母經常感慨這個女兒養得太讓人省心了。

玄塵愣在那里，哀傷道：“你和我說的，只有這些嗎？林清月，你好狠的心，你知不知道......”

林清月一時心疼，嘆了口氣道：“我如今的處境只能遠遁他國，或許一生見不得光。而你是皇家貴胄，實不該招惹我這種人。”

玄塵一時語塞，呆愣片刻道：“你還有沒有心，在我知道你的死訊時，我每一秒是怎么熬過來的，我痛恨自己的怯懦，恨極自己的顧慮，發瘋似的懊悔，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告訴你我的心意。林清月，你聽著我心悅你，不論身份、過往，我只要你，我要你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

林清月手心冒出潮濕的汗珠，扣在傘柄之上生出凝固之感，面對如此直白，仿佛避無可避，臉頰倏然滾燙，狠心道：“王爺與我而言不過是救命恩人，你我相見不過爾爾，何談情愛。”

玄塵只淡淡凝眸，道：“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我知道你是懂我的，我亦然。我明白你苦楚，你的所作所為不過保全二字，那般謹小慎微，舍身為家人。我會盡我所能保全你想保全的，成就你的所為。”

林清月咬著嘴唇，想要從痛感找出一絲清醒，別開眼心內一片冰刺的麻木，硬聲道：“王爺其實你并不了解我，我假死確實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可我不是一個十足的好人，我豢養暗衛收集密報，控制京城絲綢布匹，肆意哄抬貨價，在我的眼中只有利益，沒有情愛。因為三年前的李府謀逆案，才招致殺身之禍，而殺我的人就是當今陛下。王爺，我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你留我在身邊只會是一個禍患。而且朝局的形勢頗為嚴峻，如今皇帝重用馮家就是想收回馮家的兵權與你抗衡，人為刀俎，你我皆為魚肉，王爺你拿什么保護我？只憑一顆真心嗎，我不太需要。”

玄塵低下頭，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眸中似乎沁著鮮血，那般冰冷絕望，不甘的問道：“我如果愿意放棄我的身份，放棄我的所有，和你一起遠遁他國，你是否會接納我？”

林清月感覺口腔中涌出一股血腥味，她被這樣的眼神凝視，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只想躲著，她半是歡喜半是絕望，用力別轉頭去，不去看他，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襲天卷來，一顆心被凌遲的血肉模糊，她不能害他，沒了軍權玄塵的下場不會好過自己，手掌悄悄藏在身后，指尖微顫縮成一團，冷冷道：“王爺說笑了，身份不是說丟就能丟開的，王爺丟的了身份，丟的了責任嗎？大晉西南王，朝中敬仰的六王爺，守護大晉山河永志這份重于泰山之責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微微揚起唇角，忍著鋪天蓋地的痛楚，道：“我倒是忘了，父親與我說過，王爺手中有先皇的遺詔，先皇命令您永遠駐守西南，永遠統領西南鐵騎，世代沿襲。皇帝不敢貿然撤去你的兵權多半是顧忌這份遺詔，可他日皇帝兵權集中，要對你不利時，王爺不管如何隨機應變，只一條定要在滿朝文武面前，拿出遺詔昭示百官，之后順應形勢表露忠心交出兵權，才能確保無虞。”

玄塵的目光含著憐惜，緩緩道：“你是擔心我的，對嗎？連后路都為我想好了，害怕皇上會對我不利。清月，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廂情愿，可是就在剛剛，我才確定，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

林清月忍著情緒翻滾，冷然道：“因為王爺于我有救命之恩，多次相救。況且王爺如今知道我還沒死，等于抓住了我的把柄，我也說過我不知情愛，只有利益，生死當口，用計謀保全自己，這筆買賣還是劃算的。”猛然吸著一口氣，硬下心腸，道：“王爺縱有萬般好，可我林清月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

狠狠心不拖泥帶水的決絕，轉身踉蹌奔出，那淚掛在睫毛處，涓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