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別院
林清月休養數日,傷口已痊愈,又恢復往日那般生龍活虎,大喊道:“周離,哪去了。”
“大小姐,我在這,來啦。”一襲青黑束身衣,勾勒出清瘦修長的身段,面如冠玉,似清秀儒雅的書生,兩步騰飛徑直來到林清月面前,討巧道:“摘了荷花和蓮蓬,這才耽誤了。”
林清月拿著荷花在鼻尖輕嗅,眸中的歡喜卻一點點沉淀,失落道:“過了八月節,不曾想荷花還是開的這樣旺盛,可惜以后再也瞧不著本溪湖的萬畝荷塘了。”
周離安慰道:“蜀中與大理接壤,那里的屏南湖可是碧水青山,煙波浩渺,怎會尋不到荷塘景色呢?假如那個地方真的沒有,屬下就開土建湖為你種植荷花。”
林清月無聲微笑,眸光坦然,“周離,你為林家做的足夠多了,也還清了,你的人生應該有個新的開始。”
周離默然片刻,神情如常,但眸中那水漾的瞳孔中,關著的卻是隱忍的,溢出的,一碰就碎的奢望,低頭道:“是,屬下明白。待安置好大小姐,屬下也會尋個地方做些小買賣什么的。”
林清月略微沉吟,溫和道:“你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
走入內室,小心拿出一個匣子,林清月鄭重其事的交給他,謹慎道:“這里面呢,是我特意留給你的,汀蘭和你是我身邊的人,我不希望你們一直為奴為婢。原想著為汀蘭找個好人家如今怕是不能了,這匣子你們一人一個,有了這些錢足夠后半生衣食無憂了。”
周離直直凝望著,仿佛雙手注滿了千斤,前半生奉為性命的準則突然被打亂了,仿佛身上的劍傷隱隱作疼,她不再需要他。
好半天,才鼓起勇氣,惴惴不安問道:“大小姐即使隱居,身邊也需要個護衛吧。”
林清月目光柔和,定了定,釋然道:“佛家講究緣起緣滅,皆為序章。人生是用來領悟修行,不是損耗別人坐享其成。如今我已不是尚書千金,也不是后妃林昭媛,我想為自己活。”
周離愈發緊張,有些心灰意冷接過那個匣子,手有些發抖了,語氣中透著一絲絲哀求,“大小姐隱居后,可否讓屬下知道您的情況,屬下絕不打擾只是偶爾、偶爾想去拜見您。”
林清月沉默良久,點頭道:“這個自然,我若是在何處定居,必會書信告知。”
永華宮
唐櫻一早來了,剛一進門只見沈云音紅著眼,失魂落魄的坐在妃榻,旁邊的丹繡急的直抹眼淚,看到人才緩過神,拘著禮,“奴婢參見修容,修容萬福。”
“起來吧,你去外面打些熱水來。”唐櫻走近,欠著身子道:“臣妾參見昭儀娘娘,昭儀娘娘萬福金安。”
沈云音抬眼望著,干涸的嘴唇,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修容免禮,咱們姐妹不用這般見外,坐吧。”
唐櫻一下握住沈云音的手,這樣冰,擔憂道:“姐姐莫喪氣,皇上許是前朝突然有事才走的,今天即派了小然子送來賞賜,可見皇上心里是有你的。”
沈云音似乎終于有了些神,但神情依舊愴然,“恐怕合宮里都傳遍了,我能怪誰,不管是恩寵還是羞辱,我都得受著。哪怕皇上日后突然想起我來,我不是一樣要笑語相迎,難道還期盼著皇上會給我解釋與我細語溫存嗎?”
唐櫻謹慎的望著門外,急切道:“姐姐可是糊涂了,這話可是欺君。你在怎么神傷也要忍下去,這是皇宮,咱們已經是妃嬪,從前在府邸的任性都要收起來,我們如果犯錯,受累的是母族家人。”
沈云音怔忡地,身子微顫,輕笑著,那笑容夾雜著苦楚,“身邊的小廝回稟,說父親不日就要升任尚書了,我當然要忍,還要做的滴水不露處處妥貼。”
唐櫻眸中緒滿水汽,喃喃道:“我們已經是皇上的妃嬪,多少人還羨慕不來,何必說些喪氣的話。只要咱們姐妹一心,沒有過不去的關卡。”
沈云音又紅起雙眼,心里空著泛起委屈,“如今我越發思念清月,過去我還總和她拌嘴,可我又說不過她,氣的急跺腳。”
“可不是,你被激了幾句,上手就打人,清月姐姐就一直躲在我身后轉圈,你氣得不行連我也打。”
丹繡端著熱水進來,丹心在桌子上擺上了粳米粥和小菜,打著千兒,“娘娘,修容,凈了手用些早點吧。”
唐櫻站起身,牽著沈云音的手就帶到桌子旁,從丹繡手中拿過方巾遞過去,“只有沈唐兩家安穩,我們在后宮的日子也會好過。”
沈云音擦拭著雙手,有些氣悶,“是了,眼下走一步算一步,但求無功只求無過。”
唐櫻端著一碗粥,送到面前,囑咐道:“這才對,昭儀姐姐你要沉住氣穩住心,往后的日子才有盼頭,快,把這碗粥喝了。”
從永華宮出來,唐櫻回到宮中已是傍晚,正準備邁入正殿就看到柳曦蘭從偏殿出來,葉書瑤笑語盈盈緊跟其后,“恭送柳婕妤,婕妤慢走”,葉書瑤在看到唐櫻時,神情自然,屈身行禮道:“拜見修容,修容萬福。”
唐櫻點點頭,回禮道:“葉芳儀不必多禮,咱們在自己宮里不必行此大禮,以后見面平禮即可,快起來吧。”
“修容可是剛回來,嬪妾做了些鮮花乳酪餅,若修容不嫌棄,嬪妾就派婢女送到修容房中。”
柳曦蘭嗤笑道:“修容可不會把你做的點心放在眼里,人家去了永華宮,昭儀娘娘的晚膳那可不是誰都能吃得。”
葉書瑤擔憂的瞥了一眼,趕緊低聲道:“修容姐姐莫怪,柳婕妤是多吃了幾杯酒這才胡言亂語的。”
唐櫻本不欲領會,正準備轉身就走,卻聽到背后的嘲諷聲再次傳來,“咱們昭儀娘娘會唱戲,合宮里都傳遍了,得虧是在自己宮里,若是傳召去了太極宮,再安然無恙的送回來,可不就唱一出完璧歸趙。”
葉書瑤立刻拉住柳曦蘭衣襟,對著旁邊的婢女,吩咐道:“婕妤喝多了,你們還不趕緊扶著回慶祥宮。”
隨后福了身子,溫婉道:“昭儀娘娘位分尊貴,柳婕妤這醉后的渾話,修容莫往心里去,更不能污了昭儀娘娘的耳朵。”
唐櫻冷眼看著,平靜道:“葉芳儀是個聰明人,皇上尚未立后,眼下昭儀娘娘位分最高,雖未得統攝六宮之權,可處理幾個以下犯上的婕妤還是應付自如。”
柳曦蘭面露難色,不曾想一向溫柔大度的唐櫻竟會說出這般厲言,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回答。
葉書瑤朝著旁邊使了眼色,福著身子恭謹道:“修容說的是,嬪妾受教了。”
唐櫻頭也不回的邁入內室,將房門緊緊關上,坐到梳妝桌前,擺弄著頭飾。
婢女春雅走近,柔聲道:“主子莫生氣,奴婢為您摘了頭飾,伺候主子安歇吧。”
唐櫻低落道:“沒了恩寵處處受人嘲笑,往日的日子.......”
無聲的嘆息,可憐的期盼,物傷其類的感懷,也在抱著僥幸自己會不會成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