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就聽別人說過“瑞雪兆豐年”的諺語，大雪預示著第二年的好收成，好生活。

可是這一年的雪卻漸漸讓人感覺到無盡的凄涼。

采姨告訴我，再過兩個月，春天再次降臨的時候，懷遠就要去一個名叫瀾山的地方。傳說山上住著三個老神仙，他們擁有可以令植物終年長青的神奇力量。那里的蘭花一年四季都是盛開的模樣，遠遠看去就像積了一夜的雪。

懷遠將會在那里開始他長達半年的武藝試煉。

這是每一個溫家的成年男子在十六歲之后，二十歲之前必須要做的事情，每一個孩子都是在那里變得勇敢，變得有擔當，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大雪開始融化的那個晚上，采姨把我叫去她的房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靜虞啊，瀾山的規矩很嚴苛，除了那些參加試煉的人，誰也不能入內，哪怕是已經完成任務回來的那些人。“

“所以這一次只能遠兒一個人去，我們在家靜靜地等他回來就好。你不能讓遠兒為難，知道嗎？”

我聽話地點點頭。

其實我能夠理解他們所謂的武藝試煉，就跟我們魚族一樣，在我們三百一十歲的成人禮上，也會有靈力測試。晶石做的祭臺中央有一根透明的凝光柱，我們要做的就是盡量釋放出自己的靈力，這時候原本透明的柱子就會慢慢散發出各種顏色的光。

色彩越多，靈力就越強。

我記得在我把自己的靈力注入凝光柱的時候，只出現了五種顏色，而那天最好的成績是七種。我的母親和弟弟都被一個透明的結界隔絕在祭臺外面，我看到結界外的他們轉過頭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

當我從祭臺上下來的時候，母親微笑著對我說，“孩子，你做得很好。”

弟弟靠過來問我，“姐姐，讓那根柱子發光很難嗎？”

我對他做了個鬼臉，“不告訴你。”

然后擠出圍觀的人群回家。

弟弟跟在我的身后，興高采烈地說，“等我成年那天一定要做最厲害的那一個。我要讓它發出一百，一千種不同顏色的光！”

我沒有告訴他，在魚族誕生以來的所有記錄里，最好的成績也只有九種顏色，那個創造記錄的人是前任族長，他曾在三百年前的一場戰爭中僅憑一己之力擋住了數萬敵軍的的進攻。只是到最后他還是戰死了。

而那個時候，弟弟還沒有出生。

而且在我成年之前，弟弟也從來沒有看過別人的靈力測試，所以根本不知道難度有多大。

我記得那一天我是這樣回答他的，“那你要加油嘍！”

他傲然地揚起頭，“我當然會加油啦。”

說完又換了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看著我，“姐姐，我測試那天你會在祭臺下看我嗎？”

我湊到他的耳邊說，“你說呢？”

弟弟假裝生氣地扭頭哼了一聲，“不看就不看。”

我笑著去捏他的臉，“傻弟弟，我逗你的，這么重要的場合我怎么會缺席呢？”

他這才掀開眼皮瞥了我一眼，冷著臉走開了，剛走出去沒兩步又忍不住哼起了歌。

我看著他的背影，接著他的下一句繼續唱。

只是我答應弟弟的事情最后并沒有做到，我離開白露河的時候，弟弟只有兩百九十九歲，離成年還差十年零六個月。

從采姨房里出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對面屋頂上的懷遠，他背對著我坐著，冷風灌滿了他的長衫，頭發有些凌亂地飛舞著。而昨天還是一片素白的屋檐和地面已經褪去顏色，變成了沉重的灰與黑。

在過去的無數個月光盈盈的晚上，我曾和他一起這樣坐著。有時候天南地北地聊往事，講笑話，有時候什么也不說，只是呆坐著，我能聽見從他胸口傳來的心跳聲。

而現在，我站在院子中央高仰著頭，天空陰沉沉地，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院子里沒有點燈，整個世界浸在靜默的黑色里，可是我卻看清了他的輪廓。就像每次你抬起頭望向天空的時候，無論天色有多晚，你都能準確地分辨出云朵的浮動。

那些冷而硬的風一遍遍拍打著。

在這樣的冬天里，似乎連風都有了具體的形狀，砸在臉上留下一個個填不滿的空洞。

在懷遠臨走前的那一個晚上，他把我帶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湖邊，湖里面空蕩蕩的，只能依稀看到幾株垂柳的倒影。

春天已經到了。

懷遠說，也是這樣的一個春天，只是那一年的氣候沒有這么冷。才不過二月份，熾烈的陽光就籠罩了整個世界，催得滿城的植物都開出了鮮艷的花朵。到了上元節那天，他在離家兩里外的長河里看見了一條渾身通紅的魚。

“你見過紅色的魚嗎？”懷遠問我。

我故意擺出一副好奇的表情看著他，“沒見過，是食人魚吧。有沒有咬你？”

他也學著我的樣子，用手撐著頭轉過臉跟我對視，一字一頓地說，“沒有啊。當時它從水里跳出來親了一下我的臉。就像……”

懷遠湊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一下我，然后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平靜的湖面，接著說，“這樣。”

我也假裝沒有感覺到這個吻，隨著他的目光去看落滿星光的湖水，“那你被一條魚輕薄有什么想法？”

他忍著笑回答說：“這個啊。我當時心里想，都有肌膚之親了，我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后來轉念一想，又覺得就算以身相許也應該是它對我啊。你說對不對啊，小魚。”

我無奈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就是想說我們也有肌膚之親了嗎？拐彎抹角的。”

懷遠頓時紅了臉，不知該怎么接話。

半天才憋出一句，“不對呀，害羞的應該是你才對呀。”

他挺直了腰把我摟過去，鄭重地對我說，“小魚，你等我回來，等我可以真正為你遮風擋雨，給你一個永遠沒有寒冷的家。”

我靠在他的懷里點點頭，然后握緊了他的手。

可惜故事總是悲傷的，我等不到他回來。

當月光盈盈落下的時候，我常常會一個人爬到屋頂。我看到那些暖黃色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星星一盞盞亮起，再熄滅。朝陽緩緩升起，開始了新的一天。

全新的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里沒有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