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負雪，黑黝冰冷的山洞中，我呆呆地盯著手中發燙的銀鏑，似乎還冒著三兩點火星。

鏑信發出，不知道能不能有人看到。剛才太過慌亂，也不知行駛到了哪里，離義州還有多遠。

我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手還舉著銀鏑，就感受到一股溫熱覆上我發抖的指尖，將我的手輕輕按下。

我呼了口氣，緩緩側首看他。

他神色疲倦，并未看向我，只靜靜倚靠著洞石，手卻緊緊攥著我的指尖。

我抽出手，撕下一塊袖角，將他手臂上的傷口仔細包扎起來。

“馬車沒了，不然還能上個藥。”我吸了吸鼻子說道。

他微閡的雙眼突然睜開，似是在詫異我居然格外冷靜。

換做以前，我肯定慌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在他身邊急得團團轉了。可是現在，我竟然覺得這也沒什么了，至少我和他都活下來了。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他平靜的開口說：“應該是流寇。今年冬月長，北境又在打仗，死傷無數。恐怕有不少人沿江而下，落草為寇。”

我嘆了口氣：“早知道不該抄近路了，若是走江南到中原的官道，這些人可不敢擅自動手。明明也是受盡磨難之人，現在卻反倒殘害無辜。”

“窮生奸計，人為了活下去自然什么事都干得出。”

“可是我們看著像是有錢人嗎？”

他停頓了半晌，微微抽了口氣：“算是。”

我也靠上濕滑冰冷的石壁：“你怎么還同情他們呢，即使是為了活下去，用的法子也不對。”

“不是同情他們，是這世道不給人留活路，有人想要更多，就有人失去的更多。”

我有些轉不過彎，頭越發昏沉，眼皮子都垂了：“太復雜了……若是沒有戰亂，大家都能安居樂業就好了……”

洞中本就陰冷，不知天光將盡，風雪灌進來像剜肉一般疼。

眼皮一落，寒風襲入脖頸，凍得只好睜開眼，縮成一團。

公子靠在我外側，微垂著雙睫，似乎都沾染上了一層白霜。

他的臉也不知何時凍得青紫，整個人動也不動。

如果馬車沒掉下去，我們或許還可以用火折子取暖。

我一點一點挪動身子靠近他，將手中微微有點余溫的銀鏑放入他手心，卻在觸到他手的那刻，像被燙到了一樣難受。

那種感覺就像是從前在木桶里泡腳的時候，腳尖觸到滾燙的水面，第一感覺卻是像被涼絲絲的冰凍了一下。

我奮力爬起身，轉到他外側。猛烈的寒風倏忽迎面，像被劈頭蓋臉的刀子扎了一般疼痛。

我這才看到他臉上的青紫色，朝著外側洞口的那面臉頰，尤為明顯，慢慢地蔓延到朝里的一側。可我剛才卻只感受到絲絲縷縷的寒風。

“公子，公子？”

他的睫毛上凝結的霜花透著微微晶瑩，卻紋絲不動。

“公子？”我試著推了推他，“景恪，景恪？”

我顫抖著咬住唇，僵硬的手指扶上他的雙肩，“景......景羨安！”

他的嘴角終于微微牽了牽。

“你……你的臉……”

我哆嗦著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自己的臉上卻瞬時風干了淚痕。

“你的臉好像被凍傷了……”

其實我心里明白，何止是臉上凍傷。快要入夜，他擋住了大部分寒風那么久，本就身體不好，怎么受的了。

我深吸了口氣，趁自己還有些精神，將他慢慢拖往洞的深處。越是往里，越是漆黑。說是往里去一些，可這個洞實在太淺，不過就是將他移到了我剛才的位置。

接著我將雙手搓熱，用手心幾秒的溫熱貼到他臉上。

可是竟然一點用也沒有，一貼到他頰面，手上的溫度就像被吞噬了，所剩無幾。

我試著湊他更近，用呼出來的氣息拍在他臉上。嘗試了幾次后，感覺他的臉更凍上一層。

我的臉也漸漸被凍得僵住，做不出表情。只感覺眼眶內濕濕熱熱的氣息，越發滾燙。

他還是沒有反應，仿佛要和這石洞融為一體。

我凝視著他的五官，越發青紫敗灰。心中陡然不安，像被萬根針尖扎入了脆弱的后頸。

只見到自己下意識的伸出手。

恍惚間，他睫毛上的白霜竟然生根發芽，開出晶瑩的花。他的身上緩緩地，隱隱透出一種溫暖的光亮，像夏夜里的螢火。暖意蔓延，控制著我的身體。

他睜開了雙眼，笑顏歡愉。

“小八，我好熱，幫我把外袍脫了吧。”

我快速地剝落他的外袍，隨后貼了上去，肆意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溫熱，宛如近距離貼著一團篝火。他伸出手，將我摟在懷里，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背，而手臂將我擁得越來越緊。

我微微抬起頭，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龐，驚喜地發現他的臉恢復了往日的白凈，暖和得像一個湯婆子。

“摟緊我。”他輕聲道。

我鬼使神差地環抱住他的脖子，緊緊勾住。

“冷不冷？”他微微垂眸，溫聲問我。

我咧開嘴輕笑：“不冷了。”

黑暗的洞穴里，唯有我們是一團光亮。

我們互相依偎著，身下蔓延出的螢光像鞭炮的火星子，肆意延展，長成了一張帶著火光的蛛網，將刺骨的寒風擋在外面。

我轉回臉，整個人縮在他的懷抱里。他也像一張絨毯，源源不斷的溫暖包裹著我。

我忍不住觸摸他的脖頸和鎖骨，鼻尖縈繞著他的味道，一種淡淡的甜香，和往日的藥香不同。越是往下，這種味道越是強烈，牽引著我，顫動著指尖滑過白皙的皮膚，沿著呼吸的起伏，慢慢滑動。

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呼吸越發緩慢，呼出的熱氣拍在他的胸膛上，凝成一團團白霧，蒸騰在眼前，又是恍惚又是迷離。

我輕輕貼在他的皮膚上，用臉頰摩挲，安心的閉上眼。心口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在胸口熒熒發光，又流淌出來，炸成點點星光，圍繞著我們。

他的手指自然的繞起我的一縷發絲，溫柔的把玩。

我抬起頭，看見他的眼神灼灼看向我，雙唇微啟。

我松開一只勾著他脖頸的手，撫上他的臉頰，觸上他柔軟的唇瓣。

“小八，我……”他在我的耳邊低聲喚，聲音像一陣春風吹拂過我的耳朵。

我微微側過臉，他的嘴唇近在咫尺，含著笑意。

暖流從心田一下涌到胸口，涌上脖頸和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