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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幻夢

  • 良人公子恪
  • 不待夭桃
  • 3053字
  • 2024-08-03 04:07:50

華勝堂內,一片肅穆。

祝亦清披發跪在堂中,幾位神色嚴肅的男子坐在紫檀木椅上,身邊跟站了幾名婦人,空氣一時凝滯。唯有香篆里若有似無的煙,隨著堂外的寒風曲折縈繞。

“顧家的生意不可無人打理,如今顧平言是顧家家主,顧府已經幾次三番的來要人了,你當如何?”

祝亦清叩首在地:“此乃清兒一人之錯,與祝府無關。我會回顧家,親自請罪。”

“你是顧家的罪婦。可你也是祝家人,你以為,就憑你一句話就能撇清關系嗎?”坐在正中的中年男子冷聲道。他雖身著孝衣,但頭頂束著個鎏銀鏤空冠,氣勢冰寒,像是山雨欲來的架勢,氣氛比堂外還冷些。

“清兒會懇求家公不要與祝家為敵,此事絕不會牽連祝家。清兒,愿以死謝罪。”

“你說得好聽,一死了之,不管祝家人的死活!”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摔碎了滾燙的茶碗,“跟你那混賬爹一模一樣!”

“叔父慎言!亦清姐姐固然有錯,但確是無心之舉,還請父親——”另一旁的祝諗下跪在地。

“諗兒——”坐在中間的男子沉聲道,“長輩說話,還不退下。”

“清兒,我帶你長大,送你出嫁,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辱我祝家門楣,敗我祝家家風啊!”那男子身邊的婦人轉瞬痛心疾首地哭泣起來。

一旁的婦人挨上去:“大嫂莫要太傷心了,老太太走了,大小事都要你操持,別哭壞了身子。”她紅著眼睛看向祝亦清:“清兒,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可你總將家里鬧得不安生,前頭投河自盡,念你是個小輩,諗兒還給你求情,你叔父們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想著你出嫁之后總會和夫婿安心過日子,可你現如今行事越發荒唐,竟敢殺自己的枕邊人,說到底是將你寵壞了!”

華勝堂的側廳內,幾個小輩沉默著把玩手里的竹蜻蜓竹螞蚱。

“鈴兒姐姐,再給我編一個!”瓔瓔突然咯咯笑起來,“我要竹蝴蝶!”

“瓔瓔乖,你不是——”我還沒說完,隔壁尖銳的茶碗破碎聲嚇我一跳。我趴在門上,在精致雕刻的木門縫隙中,看見亦清姐姐面色死灰,臉上被碎片劃出一道血痕,血一點點涌出來。雙手被滾燙的茶燙得發紅,越來越腫。

可她枯坐在地,面色如常。

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謀殺親夫,敗壞家風,一個個身為長輩,不分青紅皂白圍攻一個病弱小輩算什么!

“寵壞?”我破開門,疾步至前,“亦清姐姐從小無父母真心愛護,悉心教導,她的院子偏遠窄小,冷冷清清,在這祝府謹小慎微的長大,各位祝家長輩可捫心自問,無父母可依,寄人籬下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鈴兒姑娘,請你慎言。此為祝家家事。”祝諗向我投來目光,示意我不要爭前惹麻煩。

“我也知道是祝家家事,可各位祝家長輩也說了,此事頗大,人命關天,既如此,那不如讓官府定奪!”

祝亦清跪前一步,拉住我的衣袖。

我對著她搖搖頭。“劃花了她的臉,燙腫了她的手,是不是也得去官府評個理?”

側邊那站著的男子罵道:“她謀害自己的夫婿,此罪可沉塘!你是何人,在我祝家顛倒黑白,忤逆挑撥,給我滾出去!”

我站定在亦清姐姐身側,紋絲不動。

“你就是景家那小子帶來的人吧?景府這種門戶出來的人,果真是毫無禮數,言行粗鄙。”中間那男子面色越發難看,言語卻還冷靜地瘆人。

“你罵早了,我不姓景,不算景家人。”我不以為意道:“情不足則多儀,懂禮數固然好,可不配論情義。你們根本就不相信亦清姐姐,她沒有想殺顧大哥。”

“顧平言一死,就是她殺的,即便她再狡辯,我們信,顧家的人也不信!你這小丫頭嘴倒是厲害,可與我們爭一時之氣有何用,如此維護她,倒是去應付顧家人啊!”

“你——”我也給氣噎住了。

“舅父。”

“若是您的親妹妹犯了謀殺親夫的罪,您一定會原諒她的吧?”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

我回過頭,那人在堂外,撐著一把竹骨傘,靜坐在風雪中。

他白衣如玉,青絲隨風隨意散亂在那張好看的臉上。嘴角浮著一層淺淺的笑,雖看不出不恭敬,全身上下卻透露著一股古怪的嘲弄和譏諷。

我從沒見過公子這樣的態度。

“住口!言行浮滑,像個什么樣!”坐在中堂的男子終于站起身,情緒激動起來。“這里輪不著你說話!”

“我景家的人重情重義,為人打抱不平卻被說言行粗鄙,既然這樣,那我也不用裝了,反正我在舅父眼中,跟我父親一樣不堪,不是嗎?”

公子笑容更甚。

“小八,來,推我進去。”

祝諗站起來,神色緊張:“表哥……”

我走去公子身邊,接過他手中的竹骨傘,站定在他身后。

不知為何,我心中的底氣又多了幾分。于是仰面對上中堂那個威嚴之人。

“景恪,我是恨你父親,”他臉上掛著慍怒,“但我為了你母親,給你幾分顏面,從前的事我也不會再提。你要來,我也并未阻攔你。老太太一走,你又想提舊事,跟祝家不再來往嗎?”

“我誰也不在乎。”公子輕飄飄地說道:“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祝家。你們之間的事,本就與我無關,呵,”他頷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您不愿我與祝家往來,我便當祝家與父母親一樣,反正外祖母一走,您是家主,怎樣都是您說了算。”

“夠了,表哥,陳年舊事不要再提了,今日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和顧家的事,”祝亦清拉住公子的衣袖,緊緊揪住不放:“表哥我求你,我求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公子回望她:“亦清,你是有錯,但不可被人無故冤枉,像我從前一樣。”

“景恪!”對面的男子終是怒不可遏了。

這樣禮教森嚴的世家,為首之人卻失態成這樣,到底是從前的事太過刺耳,還是本就道貌岸然?

“是我!是我一直以來愛慕表哥才釀成大錯!”

面前青絲散亂的女子拔高了聲音,幾乎是一種嘶喊,跪在地上的身子都隨著聲音顫動。

“亦清姐姐……”我上前扶上她的手腕,她推開我,“鈴兒,不必攔了。讓我說吧。”

堂中死寂,唯有眾人驚詫的眼神浮在我們四周。

“我喜歡表哥,從他第一次來江南的時候我就喜歡。”她顫著手抬起頭,一字一頓,強忍著哽咽與公子對視:“當時你一身清白無暇,為人溫柔,我只遠遠地看著你,就想跟你走。我想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錦繡的高門貴府,我的家。”

“我知道你與我是一樣的,可是你看著比我厲害許多,活得灑脫自在。我的爹娘都死了,可我只能躲在隱蔽的角落偷偷哭。是你發現了我,給了我一只竹葉蝶,帶我回去。”

“我知道,表哥對我無意,可我也不愿將就著活。我跳進湖中,想著哪怕死了,也能在嚶游山四處飄蕩。我想留在最開心的回憶里。那天在船上,我看到你帶來的鈴兒,那樣恣意歡脫,我真的好羨慕,可是我這樣的人,永遠靠不近你的……我忍不住想,如果是我跟在你身邊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她一樣,處處得你關心,得你愛護,也能笑得那樣開心……我曾經偶得一種香,只要我點上,我就有機會見你一面。我一直沉浸在你我的幻夢之中,直到我嫁入顧家,我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公子頓了好一會,才問道:“那你怎么會捅傷顧平言?”

“我回到了祝家,又見到了你。那天夜里,我再次點燃醉心花香,想著,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了。可是我將平言誤認為你,他近了我身后我才發現,等我清醒后,我才知道,我用我枕下的那把匕首捅傷了平言……我不是故意傷他,只是在顧家,我們,我們從未……我確實是殺了他,所以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之錯,我甘愿領罰,甘愿以死謝罪!”她放開公子的袖子,手無力地垂在地上。

無聲的淚一滴滴滑落,發絲凌亂,斑駁著臉上的血痕。

“沁兒,沁兒不哭,到娘這兒來,沁兒不哭,沁兒不哭……”

堂外那蓬頭垢面的大娘居然又出現了,躲在門邊,嗚嗚地哭泣。

中堂那人神色一變,喊道:“她怎么來了?趕緊叫人拖走!”

“慢著!”亦清姐姐奮力站起身,步子虛浮,跌跌撞撞跑至堂門。

“你,你……你是誰?”她氣息已亂,只瞪圓了眼睛,一刻都不愿眨。

“你,你是誰?”那個大娘嘴里繼續嗚嗚念叨:“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沁兒,不哭,不哭……”

“娘……是你嗎?你,你還活著?”她的聲音打著顫,哭腔泛上來,“你還活著……”

沁兒,清兒,我為何沒想到,這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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