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峰回路轉
- 良人公子恪
- 不待夭桃
- 3098字
- 2023-08-23 00:15:04
我知道會被打暈,因此也沒有多反抗。
暈著的時候,我又做了那些夢。我心里很清楚,那些不是夢,而是我幼時丟失的記憶。或許慢慢的,我會獲悉從前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事,甚至能憑著這些線索找到我的來處。
或許,我仍是理不清的在意。
等我逐漸熟悉了眼前的昏暗,不遠處有什么細碎的聲音。
接著“哐啷”一聲,有個木桶子翻倒在地,有個什么東西從木桶后面冒出來。
原來是個人。
那個人嘴里被塞了塊布,在地上挪動半天。突然,他的眼神看過來,我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我的心臟猛地一顫,幾乎要跳出來。
公子?
怎么會是他!
晦暗不明的環境,我還是一瞬看清他的臉。記起從前,在江南的時候,在落水那刻,有一道目光如白晝天光,無法用肉眼捕捉的熾熱。
而今,我再次感受到了。
我幾乎是跑著去他身邊,雖腿腳被綁著,但也跨出了幾步,直至摔在他身側。
他的臉近在眼前,滿是塵灰,唯有眼神清亮。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好像摔落在泥坑中的白瓷。可即便是這樣落魄,他也不掙扎,不像我一樣,拼命想要用被塞了布的嘴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我。
我爬不起來,他也坐不起身,兩人只好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我皺眉看著他,問他為什么在這?
他搖搖頭,眼神不曾改變半分。
什么意思?到底有沒有懂我的意思啊?
我閉上眼,感覺氣抻著心,呼吸不上來。
突然間,胸口什么東西滑出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微弱的光線下,我剛睜開眼,就感到一只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三兩下就解放了我的手腕。那只手有力地撐在我背后,順勢將我扶起來。
這下我才看清,公子手中握著那只鈴蘭發簪,坐在我面前。
我摘下嘴里的布,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臉。腮幫子實在是太酸了,我一時說不動話,只好用手指擰起他的衣衫一角。
他莫名笑了一下,伸來另一只手,揉著我的腮幫子。
“你,你為什么會在……”我迫不及待地問話。
他微點了一下頭,“被抓了。”
“被抓了?被寧鋒玨?”我惶恐道:“青天白日,他也太大膽了!”
“小八,接下去的事,我們也該抽身了。”他并未回應我的驚恐,只是低頭目光落在那只簪子上,又交還給我。
“什么意思?”我還未反應過來,他突然站起身,咬著牙幾步走到屋門口,大門應聲打開,正是阿諾哥哥和谷符。
“你們沒事?”我掙脫了繩子跟著跑上前。
難道剛才的那一切,都是夢嗎?
“這老賊太謹慎狡猾,若不是使計,恐怕還到不了他的老巢。”谷符叉著腰冷哼,“沒想到真是寧鋒玨,怪不得咱們查不到他在哪,埋伏在寧府的暗探都被他唬過去了。”
我回過頭:“使計?可是公子你又如何在這里呢?”
他坐上輪椅,慢條斯理地從袖子里取出手帕擦臉:“寧鋒玨要一網打盡,那就遂他意。”
我有些恍惚,或許在除夕夜那晚,公子就已經明白,他們盯上我們了。以寧鋒玨的做派,他是寧肯錯殺也不可能放過我們一個的。我從前那般招搖,他們又如何會放過公子呢……
“所以,你是故意被抓的,是為了讓他志得意滿,放松警惕。”我松了口氣,“那你們也料到他會設埋伏了?”
谷符搖搖頭:“一開始確實沒想到,只不過公子防了一手,既然他要搞偷襲,那便將計就計,這下好,以逸待勞,也省得我們找來找去。”
我呆在原地,感到自己的小把戲單薄地如同碎冰蟬翼,在這些老油條面前,不值一提。但公子長年圈在府中,又是如何變得這么厲害的呢?
公子擺擺手,似是困倦:““既然你們都準備好了,那便走吧。”
“等等,”我攔住他們,“湘衣姐姐人呢?”
“湘衣還有自己的安排。”阿諾哥哥輕聲說,朝我淡淡笑。
公子語氣平和道:“阿諾,你留在這里接應她,谷符,你去通知所有人,兵分兩路,一隊監視放風,另一隊盡快取證,務必保證寧湘衣和法師的安全,切勿打草驚蛇。小八,你同我回去。”
“可是……”我垂下頭,“我擔心大家,不如我跟阿諾哥哥——”
“桑鈴,這里很危險,寧鋒玨的背后勢力遠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谷符突然嚴肅道:“我派兩個人送你們。”
回府路上,天色將晚,橘紅色的云霞染了半邊天。我坐在公子對面,馬車搖晃,他似是折騰地累了,挨在帷裳邊,垂著眼簾,面色蒼白。
我輕聲試探:“公子,你若是累了,我們回府好好歇著,我給你燉些補湯。”
“我們不回府。”他突然開口,聲音卻沉悶,“去客棧。”
我沉默了半晌,垂下頭。
“公子,對不起。”
“你又要做什么?”他蹙起眉,說話的聲音似在嘆息。
“我之前不懂事,和你吵架,讓你擔心,現在才明白,”我抿了抿干巴的唇,“這件事有多復雜。”
他微闔的雙眼緩緩睜開,許久無話。
“那以后便好好待在我身邊。”他聲音溫緩,淡淡地說。雖然沒有正面回答我,但一說起這個,我就想起一個遠古的問題。
“我還有些事想問你呢,”我繼續道,“你怎么能站起身走路了?”
“我從未放棄過走路,”他又道,“身體又比往日好了許多,走上幾步無妨。”
“我記得小時候我要離家,你跑到茶館來抱我回去的,當時,你的身體還不大好,又為何能走上那么長一段路?”
對話戛然而止。我偷偷看了他幾眼,放輕了呼吸。
他嘆了口氣。終于放棄在我面前遮掩:“父親走前,為我請了許多名醫診病,平日喝的藥只是吊著命。但另有一方,可壓制體內毒性,保我在兩個時辰內可恢復氣力,行走自如。”
“竟有如此良藥?”我驚訝道:“那應該日日服用呀,說不定日子一長,身體便好起來了。”
“是藥三分毒,此方藥性猛烈,服用后十日不可下床,往后身體更為虛弱,需溫養多時,父親予我此方只作逃命之用。”
“什么?”我愣住,“所以,這方子用多了你就會……你,你也太不惜命了吧?用這種兇險的方子只是為了,追捕我?”
他語氣沒有任何變化:“既是逃命之用,你逃命我用此方來尋你,有何不可?”
我鼓起臉頰:“你這是歪理!”
他的眉微微上挑:“我現有谷符,今后無論你如何折騰,我都不會再輕舉妄動。”
我啞然失笑:“忘記有谷符這號人了。”
“等此事結束后,我們再去一次江南吧?”下車后,我一邊扶著他一邊問。
“怎么?你跟祝亦清還有聯系?”見他沒什么反應,我順勢接下話:“她要成親了。”
“嗯,那便陪你走一趟吧,”他扶著我胳膊坐回輪椅,“但你能保證不亂跑嗎?”
“我……”我撓撓頭,作為難狀:“我盡力。”
他面色逐漸不對。
“我逗你玩兒的。”我輕笑了兩聲,推著他進門。
客棧人來人往,紛亂嘈雜,我付了銀子后就趕忙找店小二推著公子進了客房。
夜幕低垂,我們各自吃了點東西,就回到房間洗漱睡覺。
躺在床上,我又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床在陽臺欄邊坐下,望著深藍的天幕,月明星稀,又低頭見萬家燈火,熱鬧非凡。
藏身于往來眾多的客棧,確實是個好法子。
立秋已過,過兩日便是七夕了。秋意漸濃,夜晚也清涼了許多,我伏在欄上,微闔雙眼,任憑輕風。
擁窄的小巷子里已有商販開始售賣喜蛛,余下的便是蠟紙,香花香茶,老媼挎著個籃子奔走于燈火中,零散幾個小童手捧著盒子,蹦蹦跳跳地叫賣巧果。
牛郎織女的故事又要在各大茶館和酒樓為人津津樂道。
我對這個民間傳說并無多大的感覺,人們總把重頭戲放在織女和牛郎相愛后的情節上,譬如他倆生了兩個娃娃,又如牛郎乘著牛皮飛上天,一道銀河落下,往后便是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
可何為相愛,為何相愛呢?
這些人們都不在乎,仿佛織女和牛郎天生是綁在一塊的。
我還是更愛蘭夜的明月,院子里清涼的風,石桌上的燭燈,再有一盞香茗。公子會題詩兩首,我負責給他研墨,阿諾哥哥就坐在我們對面喝茶。
往年院中的景致是那樣好。當時未能祈愿年年今日歲歲今朝,假若今后大家依然能相聚在府中,我定當萬般珍惜。
睡眼朦朧間,循漪見湖面風起。
風拂過我額上的碎發,我逐漸清醒過來,隨意望了望樓下,茫然間,竟有一熟悉面孔滑入眼簾。
那雙如琥珀一樣的淺色眼瞳,就算帶著面紗也遮擋不住的清冷脫俗,一如往昔,往樓下的驚鴻一瞥,她正抬頭望。
頌香樓的竹雪,她不是已經……
所有的事情在我腦海中回放了一遍,仍是撲朔迷離。
人死不可復生,我不可能再見到她。
除非,她根本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