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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昔日夢

  • 良人公子恪
  • 不待夭桃
  • 4716字
  • 2023-03-23 22:55:18

頌香樓還如往常一樣熱鬧非凡。

觥籌交錯燈紅酒綠,空曠的大堂擠滿了人聲,酒香和美色。

我穿行在中間,被熏得腦袋發(fā)暈,可還是盡力擠去梯上。往上頭望,那巨型的頂和欄仿佛要向我的臉壓下來。

走到半道,突然看見頂層有個黑影從一扇門中出來,又迅速跳出廊邊的窗。

我正納悶,突然門后沖出一批人,四處張望了一番也跳出了窗戶。這次我終于看清楚了,那些人手里皆有棍棒,恐怕不是善茬。

我立即跑上樓,匍匐在對角廊下,呼吸里開始泛出冰涼的血腥味。

一個灰青色的大麻袋被人從屋里踹出來,不知里面是什么東西,剛開始扭動了幾下,后面就如死物一般沒反應(yīng)了。

一個有些熟悉的粗曠男聲說道:“騙我,還拿假的騙我,是不怕死,還是不怕我啊?”

說完回身長吁了一口,叉著腰似是意猶未盡,剎那間抽出身上一只短小的銀面匕首,狠狠插進袋中,等一片片血花漫出來了,又一寸一寸往里按。

他咬緊了嘴唇,滿臉潮紅,目光卻又死死盯著那把匕首,笑容陰森詭怖。

“處理了,”他抽出匕首,袋里傳出痛苦的悶哼聲,他將匕首扔在廊上,轉(zhuǎn)身又走進房里,“還有那個娘們,也弄死了吧。”

袋里的東西開始蠕動起來,血花蔓延的很快,在灰青色的袋布上,像開了一朵朵妖冶的花。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顫栗地如同篩子一般。

那個房間的名字是,是菩提。

那個滿是血的袋子里,是……是誰?

我捂上自己的嘴,臉上濕乎乎的,已淌滿了淚水。

他不是都安排好了嗎?他不是說自己很有把握的嗎?他不是還總笑我太神經(jīng)緊繃讓我放松嗎?

我腿腳癱軟,全身蜷縮起來,只為盡力壓住自己的哭聲。嘴巴貼在膝蓋上,狠狠的摁壓,不留有一絲余地發(fā)出聲音。喉嚨斷斷續(xù)續(xù)的咳痛,鼻子里的熱氣糊了眼睛。

整個人都像是要成了漿糊。

不行,我現(xiàn)在還不能這樣。他們還在找我,這么哭太引人注目。

我扶著柱子顫巍站起身,朝上去。拉住一個花娘:“竹雪在哪?”

她見我模樣有些怵:“竹,竹雪晚上才出來呢……”

“她現(xiàn)在在哪?”我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她掌心,“別聲張。”

“往日這時候,應(yīng)是在媽媽屋里談事。”她指了指遠處,有一扇紫檀木門。

“多謝。”我疾步走去,門被反鎖住了。

有人回道:“何事?”

“求見竹雪姑娘。”

“竹雪現(xiàn)在沒空,一會兒再說。”

“有要事——”

“哎呀說了等會!”

我已經(jīng)來不及再說些什么,眼見幾個彪形大漢扛走了布袋,穿過門廳,跨過幾道高高的門檻,守在頌香樓的后門處。

如今天色晚,他們不可能將人在此焚化,火光沖天煙霧彌漫勢必引人注意。倘若扔水里,現(xiàn)在是看不見,但布袋畢竟龐大,若岸邊有百姓生活,明早就會被發(fā)現(xiàn)。

最可能的,便是藏起來。可按照寧棠一這狂妄又殘暴的性子,他必不會將這不入眼的走卒尸身藏在自己的地盤,那最可能的,就是挖坑填埋。我們來時的路上,車夫曾經(jīng)提到過,北郊二十里外有一巨坑,當年先帝開鑿為建一避暑樓,后駕崩,此地并未開始修繕,國喪又加朝局動蕩,戰(zhàn)亂頻發(fā),新帝不欲鋪張,遂棄用。不知何時開始,竟被百姓專作停放無名尸首之地。

亂葬,便是無人在意。此為最好的藏禍之處,神不知鬼不覺消殞一條條鮮活性命。

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后面,看他們上了車。街上空蕩,不能叫上馬車跟我一起走,也不能騎馬,只能輕巧的跑動,從月光下仔細搜尋車轍印記。

谷符,真希望那里面的不是你。可我在他手里,看到了你的東西……你最喜歡的一把金絲楠木做的小巧彈弓,專門彈樹上果子吃的,為什么會在他手中?

你這個傻子,為什么逞能呢?現(xiàn)在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啊!

湘衣姐姐從前談起他們的神色,并不正常,他們甚至查到了景府,上門來打人,桑鈴,你怎么敢!怎么敢跟他們對抗呢……

我強忍著眼淚不愿意哭,但淚水早就充盈了眼眶,透明的淚似在我瞳前波動,致我根本看不清路,只能狠狠眨眼,將淚水眨出去。可我太不爭氣,淚珠如同窗戶上的落雨,一滴接著一滴,在同一道淚痕里,不停洗刷我的雙頰,匯聚到下巴,滴落。

滴滴嗒嗒,嘀嘀嗒嗒……不停地落下,我不停地追。月光也染了血腥味,啪嗒啪嗒的聲音只讓我恐懼地想起那一朵朵血花。它綻放的時候,我就那樣眼睜睜看著,看著它展開花瓣,蔓延,映現(xiàn),渾然不知谷符的生命正在消逝。

桑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奮力的跑,可長夜沒有盡頭。車輪的聲音晃動著,一點一點變得模糊不清。

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和谷符的終點了吧。這本該是我的終點,他不該陪我來。

恍惚聽到背后有別的聲音傳來,在寂靜的街巷格外刺耳。是馬蹄鐵的響動,馬響鼻的氣息,忽遠忽近,忽上忽下,急促地追來。

我閉上眼,感覺身子都飄起來,腳下生風(fēng),但腿力已所剩無幾,感覺到我的速度變得越來越遲緩。嗓子眼又涼又辣,唇也干裂了,上顎腫腫地疼。

我剛想睜開眼,那遠在背后的馬蹄聲像是突然刺到了我身邊,馬背上那人偏身使勁,大手一攬,一下子就將我翻抱了上去。

“啊!”我倒抽了一口氣:“誰!”

“是我!”

“你是誰……”

“笨死了啊!連我是誰都聽不出!”

他將我的臉擰過去:“看清楚我是誰沒?”

我嚇得眼睛猛然睜大,驚叫起來:“谷谷谷——”

“別谷了,走了!”他揚起鞭,策馬疾馳轉(zhuǎn)而入了另一條官道。

風(fēng)呼呼從耳邊刮過,我的心臟似要撲出胸膛。在微弱的月光下,竟能看見眼角的淚延展出一條銀線。睫毛很快干了,癢癢的。

到了驛館,我下馬趴在門檻上不住干嘔,背后那人利落下馬,嘴里念念叨叨:

“你瘋了嗎?黑燈瞎火追著他們跑!”

我掩面用袖子狠狠搓自己的臉,嗚咽道:“我以為你被寧棠一捅死了!他們要把你扔去亂葬崗!”

“若那個真是我,你還真打算去亂葬崗扒拉我嗎?”他走上前,胸膛一起一伏,鼻孔冒氣:“半夜三更,尸橫遍野,你知道那個坑多大嗎?你跳進去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可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我回頭迎上他的目光:“你一定得跟我回去!”

他愣了一愣,遂即深深嘆了口氣,拉我進驛館。

“谷符,谷符——”我跟在他身后叫著。

“干什么啊?”

“我差點以為你真的回不來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嗎?我整個人都涼透了……”

他悶聲道:“我是景公子麾下第一人,哪會如此蠢笨!”

我累得不再說話,只默默看他叫了一盤花生米和牛肉,絮絮叨叨地講起事情的經(jīng)過。

“袋里的是酒樓小廝。樓里沒有般若酒了,他今日忘了去取新的,便偷偷換成了另一種酒,就被發(fā)現(xiàn)了。我今日去的時候正看見寧棠一突然像發(fā)瘋了一樣砸酒罐子,就沒進去。”

我緩了勁:“那你的彈弓怎么會在他手里?”

“我看不過去,想彈他腦門給他彈暈,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了,跑出來幾個人上來就要跟我打,交了幾手,寡不敵眾我就逃了,一定是那時掉下的。”他惋惜地舉起手回憶了一下動作,“唉,多好一個彈弓……”

這個家伙,只不過掉了一個東西就讓我嚇得膽子都破了。

我以前總覺得他吊兒郎當不靠譜,嘲笑他捉弄他,要他聽我的話,可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他在我心里原來這么重要。他陪我鬧騰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啊,我不能失去他的,他早是我心中至交。

“原來那個黑影就是你。不過幸好你沒進去,我想起來這事不對勁。昨日竹雪告訴我,寧棠一每次來都是喝的爛醉,第二日才回去。但我們與他見面那次卻不同,他居然當晚就走了,走時醉態(tài)也不嚴重。這事恐怕沒那么簡單。他性情不定,出手殘忍,要提防他放長線,來個甕中捉鱉。”

“對了,他說的娘們是誰?”

“娘們?什么娘們?”他突然眼中一驚,惶惶道:“不好!”

我們沖回頌香樓的時候,竹雪的房門大敞著。

遠處,她倒在美人榻上,淺淺微笑,看上去像是睡著了。嘴角的唇脂自然地順著臉龐流下來……不對,那暗紅色的痕跡,是血。

“已經(jīng)去了。”谷符攔住我,上前探了她的鼻息和脈象,抽了口涼氣:“我當時……應(yīng)該早些想到的。”

我怔在原地。感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堵住了,胸膛抽動不止。

“他們殺一個人竟跟捏死一只蟲一樣容易。”他低下頭,回身看了我一眼,臉上盡失血色:“桑鈴,回頭,別看了。”

“谷符……”我咬破了唇:“我們,還要繼續(xù)下去嗎?”

他呆呆地望著我許久,反問道:“桑鈴,你想回家嗎?”

我不知道……

我又想起那雙淺色的瞳,那晚在人聲鼎沸中抬頭注視著我,帶著一絲波瀾。現(xiàn)在近在眼前,繁華荼蘼,有種難以言喻的死氣彌漫在周圍,讓她看起來像個木偶。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這么難過。可能是惋惜那一面之緣,也可能,是物傷其類。

“可以先將她安葬了嗎。”我閉上眼,聽見淚滴落在地上。已經(jīng)不知是今日哭的第幾回了,眼淚仿佛決了堤,流不盡,無法干涸。

他也帶了哭腔:“她是頌香樓的人,我們……不能動。”

這句話結(jié)束,谷符的身影開始莫名重影,我好像吞了什么極苦的東西,苦得我泛惡心。腦袋好暈好疼,像有什么東西在我腦中炸開了一樣。

有好多聲音,此起彼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撲面來的尖叫,逃竄,恐懼,暴亂,火,烈日……雜碎的畫面全部涌現(xiàn),重疊,還有一個女子,她說我是她的孩子,不,不是她,是另一個女子,她的雙手緊緊攥著我的雙臂,在我耳邊叫,她說什么?她在說什么?

我聽不真切,卻很想拉住她,想她別離開我。

灼燙的氣息刺痛了我的眼睛,再睜開眼,我居然站在一片樹林中央。空氣中有燒焦的氣味,很刺鼻。

烈日下,有個小女童站在樹林中,看不清面容。

走近了些看,她低垂著頭,發(fā)絲凌亂,眼睫微闔。雙手被反綁在背上,看上去沒什么氣力。

旁邊突然伸來一只大手,撫了撫她的頭。

“再等等,明天阿公就帶你回家,找你額——”

溫厚的聲音戛然而止。

女童的臉沾滿了飛濺的血。

面前那個穿著灰土,肩膀繞著圍披的男子從中間被快速地捅了十多刀,血從銀涼的環(huán)首刀間噴涌而出,像一個堵不住的泉眼。男子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雙眼噙滿淚半截半截倒了下去。

女童還是沒有睜開眼,似是半夢半醒,指甲卻緊緊扣在裙上,甚至已經(jīng)掐到了自己的腿。

我莫名覺得指尖又澀又痛。

男子倒下后,背后有一更為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女童,正仔仔細細來回擦刀,神情凝重,但看嘴角,微微有些上揚。他留著幾寸胡須在面龐上,直至鬢邊,眼珠又大又突,像個地獄惡鬼。

“我早說不能留他。”他突然開口,聲音十分粗野:“他有二心。”

旁邊又走出一人:“那這個呢?留著還是殺了?”

“累贅,已經(jīng)沒用了。”那個惡鬼模樣的人架起刀,朝女童走去。

“不如,拿她來試藥?”背后那人追上來,“族中不殺穉女,否則遭神厭唾,必降禍端。至于她服藥后是死是活,便是她自己的造化。”

“試藥之后賣了,我們的錢已撐不了多久。”那人停下腳步,陰沉著臉回身,撂下一句話。

我走上前,想去抹掉那個女童臉上的血,可越是往前,那個女童卻越是退后。

不管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她跟前。

抬起頭,天旋地轉(zhuǎn),景色如一潭清水染了濃墨,融合在一起,不斷變換色彩,我懸在空中,看見那個樹林中的景象不斷退后,收縮扭曲,直至不見。

背后突然有尖利的叫聲,劃破可怖天色,傳聲入耳,我心頭涌起濃重的不安,如芒在背。

緊接著,背后的景象沖破屏障,像一陣沙塵把我包裹了進去。

下一刻睜眼,我踩在焦烤大地,口干舌燥。

聲音是從旁邊的破草屋里傳出的,很快屋里的人走出來,將一個孩子扔了出來。

她驚懼萬分,臉上全是沙塵和血跡,五官扭曲在一起,尖叫。叫聲像一把弧形的刀直直插入我的心臟,嚇得我整個人一緊。頭也疼起來,似被什么東西狠狠縛著,又像被水埋沒,洪流倒灌進心頭。

霎時,那個男子把女童的頭狠狠摁拍在地,上腳碾壓,女童的臉被迫貼在泥地上,五官變形,我仿佛能聽到肉“滋滋”的炙烤聲。

她不停地尖叫,妄圖從男子腳下掙出來,可男人毫不理會,咬著牙擰過她的頭,拼命往她嘴里倒粉末。

女童受不了折磨,撕心裂肺地掙扎哭喊,可十里內(nèi)荒無人煙,天地一片枯黃。無人會來救她。

無人來救她的,我清楚。

臉上早已淌滿了淚。

我知道,我也永遠救不了她。

從那之后,她便失去了從前的一切記憶,變得有些癡傻,沒心沒肺,最后那群人在逃跑的路上驚慌失措下把她扔下馬,再無音訊。她狼狽不堪,衣衫襤褸,全身痛癢,兩只嫩白的手全是泥灰,只能靠小小的指甲一點點摳著地借力緩慢爬行。最后暈死在荒草叢生的路邊。冰冷的深秋,荒涼的土路,她成了一個半路棄子,甚至來不及被賣掉。

這就是她一直想知道的,命運多舛的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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