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的言辭如劍，那一日雖說隔著門聽不甚清，但朱福貴也覺得自己深有體會。

只覺換做自己是那些山賊，恐怕也會被她唬住。

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朱媺娖說的話，究竟有多鋒利。

真是一劍穿心。

聯想起這些日子在外奔走遭受的嘴臉，朱福貴不由心灰意冷，長嘆道：“你說得對。我往日覺得自己在這沉盧縣中也算是一個人物，如今方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眼中，我也不過是板上的魚肉，任他們宰割而已。說起來，和那張三郎也相差無異。”

朱媺娖沉默了一會兒，道：“聽父親的口氣，似乎在外頗受挫折。若有什么難事，不妨跟我說說？”

朱福貴搖搖頭，道：“你傷剛好，且自顧著把身子養好，伙房那里愿去便去，不愿去也就在院里呆著。外面的事，自有為父擔起來。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事問你。”

“嗯，何事？”

朱福貴坐直身體，問道：“你是真對那張離有意？”

“張離？是誰？”

朱福貴道：“便是那張家長房的大公子。之前家中內外傳得沸沸揚揚，我雖沒有過問，但也聽到過一兩句。說你在街上偶遇那小子，從此茶飯不思，晝思夜想，惹得闔府上下不得安生，傳得人多了，你便自知羞恥，從而……”

“投繯自盡？”

“不錯。但現在娖兒你說那日投繯是有人害你，此事暫且不提，可你是否對那張離，真的……”

沒有等朱福貴說完，朱媺娖就斬釘截鐵道：“絕無此事。”

朱福貴盯著她看了好半晌，方才頷首道：“那就好。娖兒，這張家今日對我提出許多非分要求，我是絕不可能答應的。說不得，便要與他們為敵。你說你對那張離無情，為父信你，但若有一日……若有一日逼不得已之下，為父見那張家的人對你頗為看重……總之還是那句話，忍辱負重，茍且偷生，并不丟臉面。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記住了么？”

朱媺娖盯著朱福貴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叫我去伙房學廚的，是那莫婆婆吧？”

朱福貴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點了點頭，復又驚覺道：“你問這個做什么？我說過了，莫婆婆不會害你，此事定有深意……當然，你若不愿，爹也不逼你。”

“既然如此，女兒知道了。對了，父親你真不把你遇到何事給我說說么？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我也未必不能給你出出主意。”

朱福貴這回倒真的猶豫了。

朱媺娖雖然年幼，可如今無論舉止，與往日那個頑皮丫頭皆大為不同，腦中想的什么，有時候連自己也看不清楚，說不定還真能幫上忙。

不過最后，他還是說道：“你先將養好身體再說罷，此刻還沒到關鍵時刻，為父應付得來。我看你咽喉之傷尚未痊愈，至今也裹著傷布。請醫師來你也死活不愿，其實我說那什么男女大防，你也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甚是荒誕可笑……”

“父親，若沒事，那我便退下了？”朱媺娖打斷道。

“嗯，去吧。我這段日子在家時間少，你也多去你姨娘和弟妹那里走動走動，替我照看照看，你是我朱家長女，這也算給我分憂了。”

“知道了。”

出了書房，叫了在外等候的如畫，主仆兩人往后院行去。

“鶴梅這些日子辛苦了，你記得叫她明日不用去了。”

如畫不解道：“不看著那老妖婆能行么？她萬一再出些主意來害小姐你怎么辦？”

朱媺娖搖搖頭，道：“這段日子那里都沒有外人出入，且我剛才已經探聽明白，讓我去伙房的確是她的主意。她若存了害我之心，便已經出了招了。守在那里也沒有用。”

如畫“啊”的叫了一聲，“小姐，那那那……小姐，那伙房咱們不要去了！”

朱媺娖道：“不去怎么行？一來我廚藝才剛入門，二來，我正是要看看她會怎么做。”

如畫一臉苦相，道：“小姐，萬一有危險怎么辦？那老妖婆一看就心思歹毒，肯定想了一肚子的壞主意要害小姐你。咱們要不還是算了吧。日后小心些。等老爺那邊查清楚，說不定就會把她抓起來，送去衙門殺頭。”

朱媺娖笑了笑，也不復跟這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鬟多說。

正巧此時她們正走到一個分叉口處，朱媺娖問道：“這邊是不是去夫人那兒的？”

“對。啊，小姐，你要去找那個狐貍精？”

“不錯。等等，我們先去伙房，我親自炒兩個菜給她送去。她那日不是送了不少膳食過來么？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莫要顯得咱們小家子氣。”

“……好主意。”

……

……

王語湘見到朱媺娖時，真是詫異極了。

她城府雖深，可一時心神失守，臉上也不知不覺展露出來。

“娖兒，你今日怎么得空過來了？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朱媺娖神色自然，道：“嗯，這些日子我在伙房學廚，也學了幾道拿手的菜肴，這是我剛才親自炒的，拿過來給你嘗嘗。”

王語湘心中猶疑，只覺這幾人就是來興師問罪的，不由解釋道：“娖兒你去伙房的事，我是知道的，這事前后皆是由老爺做主，我可一句話沒說過。甚至我還勸過老爺，但老爺執意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朱媺娖道：“你誤會了，我方才去見了父親，他叫我和姨娘平日里多走動走動，相互照應一下。我覺得父親說得有理，這才過來探望。”

王語湘仔細打量著朱媺娖臉色，見她神情不似作偽，暗自舒了口氣，一時倒是心情頗好，展顏笑道：“老爺說得不錯，咱們都是一家人。呀，這是娖兒你親手燴制的菜肴，那我可真要好好嘗嘗。來人啊，把虎兒領過來，讓他也來嘗嘗他姐姐做的菜。”

朱媺娖微笑點頭，不禁覺得這王夫人其實也是挺好的一人，也不知道這朱大小姐是怎么會跟她水火不容的。

危機來臨之際，府內之人自當同舟共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