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獸來了！”

但見一頭巨獸凌空虛踏，身體就像掛滿鞭炮一樣不斷爆起萬點白光。

巨獸痛苦地咆哮，每一步都像走在泥濘中，顯得異常艱難。他不停地想沖進住戶家，卻一次又一次被大紅色的春聯擋了回來。

巨獸身長兩丈，個頭接近鄭小海的巨鷹。外貌看起來有點像雄獅，目若銅鈴盞，通體墨鱗覆體，絨毛泛著金屬般的幽光，看上去十分威武。

它身上還有幾處白色：額頭上長了一只白色的獨角，下邊飄著對白色眉毛，嘴邊各有一根長長的白色龍須，背負一雙云紋火翼，白羽邊緣如烈焰騰躍，隨呼吸明滅不定。

此時整頭巨獸被鞭炮聲和春聯紅光折騰得翻來滾去，不斷發出“年~”“年~”的聲音。

“哇塞！這么大！這系元嬰級的！還系頭土年獸！”

平銓叫了一聲，看見人杰和羅橫都轉頭望向自己，便介紹道：

“年獸先天期的身形都超過七起以上，金丹期的有習系起以上。這種身形超過兩丈的，一般都系元嬰。

年獸種類有系種。

金色系金年獸，來去如風，喜歡近戰，性格沖動；藍色系水年獸，能控水，能寄愈，比較聰明，性格相對溫和；紅色系火年獸，能噴火，喜歡遠攻，性格暴躁。

然后就系眼前這個黑色的土年獸了。土年獸性格比較老習，據說有點笨笨的。它能用大地機力，不但力大無窮，會投寄山習，會寄造土機鎧甲。據說站在地上的習候，根本打不洗！”

盡管受到爆竹聲的影響，年獸行動變得十分遲緩，但此時卻已慢慢騰挪到趙宅上方。

它猛地停下，卻沒有直接撞門，而是盯著門外一個方向，渾身毛發根根豎起，大叫了一聲：

“年！”

三人眼前忽然冒出一個人影，居然是那盲眼老頭蕭無生。

人杰心中一震，暗道：

“比我快！”

“哎呀，老頭子剛睡著就被這條傻狗吵醒了。我先到你們家躲一躲，不然萬一把它嚇得自爆了，你們那大氣不敢喘的謝城主，估計得帶一群夜叉過來把我撕嘍。

呵呵，幾個娃娃不用管我，繼續玩，繼續玩。”

蕭無生說完，在趙宅內院一處角落里坐下來，然后伸了個懶腰，再將身體蜷了蜷，倒頭睡去。

不知為什么，三少年忽覺眼前老者氣息全無，仿佛與墻垣融為一體。

老者分明坐于檐下，可卻覺得那里空無一人，不禁讓人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天上年獸逐漸放松下來。它疑惑地晃晃大腦袋，還跟狗似的朝不同方向嗅了嗅，發現沒什么異常，便又叫了一聲“年~”，然后繼續艱難地移動。

這次它的目標是趙宅。

和其他地方一樣，春聯發出紅光將年獸狠狠擋了回去。只是在空中打了幾下滾后，年獸突然發出痛苦的叫聲，然后全身在一股白光包裹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了一圈。

“出現了！第一器削弱出現了！我還沒有這么近距離看到過！哈哈，它現在不到兩丈，應該己有金丹修為了。”平銓興奮喊道，人杰和羅橫也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只見變小一圈的年獸行動起來更加吃力，以蝸牛般的速度向別的百姓家飛去。

……

盡管周遭“噼里啪啦”響個不停，但對三位少年來說，卻是難得有如此“恬靜”的相處時光。鞭炮響的時候，他們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天南地北胡侃著。

大部分時間是平銓和羅橫說，因為人杰也沒什么可說的，他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一旦聽到問自己問題，人杰先想一想，再認真回答。

平銓說他兒時跟人乞討、被迫做摸包兒的經歷，在屠宰場的經歷，修煉殺豬刀法的經歷，還有很多從別人那里聽到的湘城故事與民間八卦。

羅橫講述了自己小時候和養父云游山野的所見趣聞，然后掰著手指，細數了這兩年打短工時做過的無數職業。他得意吹噓自己的神嘴，獻寶似地把每次靈驗的事跡說給兩位哥哥聽。

令平銓印象最深的，是羅橫在“周扒皮”周東家的那一段經歷。

平銓小時候受過周東家欺凌，一直對周東家的怨氣很大。聽了羅橫的故事，平銓沒心沒肺地鼓掌，還放了一串爆竹慶祝。

原來是周東家得了一個孫子不滿足，想多要幾個，以圖“兒孫滿堂”。在為孩子辦“對歲酒”的時候，想討羅橫講一句“孫多”的應驗話，于是再三邀請他來赴宴。

那天周東家賓客盈門，大擺筵席。周東家特地叫廚師給羅橫辦一席，做了滿桌的“酸菜”。什么甜酸鯉魚、甜酸排骨、鹵酸扣肉等，樣樣管酸。

菜上來后，周東家與眾賓客舉杯動筷，滿面春風，可是羅橫卻吃不下。周東家問：

“羅公子，這幾道菜不符合你的口味嗎？”

羅橫笑而不答，周東家夾了一塊甜酸鯉魚送到他面前，羅橫不便推辭，夾起來咬了一口，立馬皺眉噴鼻，嘴巴吸得嘖嘖作響。

周東家忙問：

“這味道是不是酸（孫）多？”

一眾賓客還不等羅橫回答，七嘴八舌回答道：

“酸（孫）多！酸多！”

一聽這阿諛奉承的吉利話，周東家高興得眉開眼笑，又夾了一塊鹵酸扣肉送到羅橫面前，滿以為他吃了也說句“酸（孫）多”。誰知羅橫一咬那塊鹵酸扣肉，大叫道：

“哎喲！酸死了！”

真怪，宴席還沒散，周東家的孫子果真死了。一場慶喜的“對歲酒”，竟變成了晦氣的“喪家酒”。

羅橫剛開始講神嘴故事，九娘和彩蝶就已經忙完了私事。

此時九娘立在廚房門口，見羅橫正手舞足蹈，眉飛色舞間唾沫星子濺在石桌上，惹得平銓笑倒在人杰肩頭。她轉身從櫥柜里取出描金大盤，指尖拂過盤上纏枝蓮紋——這是趙大膽當年從京洛淘來的，說是價值百金。

“彩蝶，把東廂的錫酒壺拿來。”九娘揭開蒸籠，米粿的甜香混著麻圓的焦香撲面而來。

彩蝶應了一聲，發間玉簪輕晃，轉身時撞得竹簾沙沙作響。這丫頭從傍晚起往鬢邊別了一朵茉莉小花，九娘瞧著，倒比往日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情態。

石桌上，羅橫正說著神嘴的妙用，忽見九娘端著盤子走來，忙不迭起身行禮：“夫人這手可真巧，隔著三條街都聞見香了！”

九娘抿唇一笑，將盤子輕輕擱在石桌上，露出盤中碼得齊整的米粿與麻圓——米粿裹著椰絲，白白胖胖如滿月；麻圓炸得金黃，表面芝麻粒粒分明。

“快趁熱吃，別光顧著說話。”九娘解下圍裙，見彩蝶抱著爐子進來，忙伸手接過柴火：“當心燙著，我來架火。”

彩蝶耳尖泛紅，低頭將錫酒壺擱在爐上，壺身刻的“延年”二字在火光中明明滅滅。

米酒在壺中咕嘟冒泡，白霧裊裊升起，將九娘眼角細紋映得柔和。她望著三個少年：平銓正掰著麻圓，油漬沾在指尖；羅橫晃著折扇，唾沫星子落在米粿上；人杰則閉著雙眼，靜靜坐著。

彩蝶忽然輕呼一聲，原來酒壺沸了。她慌忙提起酒壺，琥珀色的米酒傾瀉入杯，酒香混著松木香，在寒夜里釀成一團暖霧。人杰接過酒杯時，指尖觸到她的掌心——竟比爐中火還燙。

遠處爆竹聲漸密，如落雨敲窗。

九娘往爐中添了塊炭，火光將四人影子投在院墻上，忽長忽短。她看著這一切，想起自己十五歲那年，在此屋門外餓得暈倒，是趙大膽用一籠豬肉包子救了她。如今她坐在自家院中，看著孩子們守歲，爐中炭火正旺，米酒香飄滿屋——這煙火人間，比仙門法寶更暖人腸。

在柴火堆不時響起的“噼啪”聲中，彩蝶拖著下巴，睜著明亮的眼睛，一邊為他們倒米酒，一邊有滋有味地聽著公子們講故事。

聽到羅橫講完“酸死了”的故事，彩蝶不嫌事大地跟著歡呼，手掌“啪啪啪”拍得通紅。

羅橫講完神嘴故事，又接著吹噓去年他被仙門爭搶的那件轟傳天下之事。

其他人這才知道，當時的聲勢，居然比此次招攬人杰時還要浩大，足足六大仙門蒞臨。

男人聊起天來，聊著聊著便聊到女人。

羅橫嘚瑟地說起了他與老相好云英相遇的往事，聽得九娘與彩蝶都面紅耳赤。

平銓聽得興起，也忘了師娘在旁，開始聊起他的偶像---血靈郡主謝小語。

平銓不但把從小到大聽到的，所有和謝小語有關的坊間傳聞一一細說，還把那次被血靈郡主撩衣袖的事，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引得羅橫陣陣驚呼，羨慕不已。

當然了，后來被嚇得鬼叫的場面，他只字未提！

為打住羅橫繼續追問的欲望，平銓將話題引到了謝小語被人杰罵乖的事，還一臉壞笑問道：

“小西弟啊，你覺得血靈郡主咋樣？想不想把她娶回家做娘子啊？”

一旁羅橫已經有點微醺，他聽到這個問題就起哄說道：

“娶血靈郡主做娘子？杰哥是啥人物，不要面子的嘛！最少也得娶個大唐公主好吧！至于那謝小語，要是她跪著求咱杰哥接納，杰哥心一軟，就勉勉強強讓她做個小妾吧。”

被這倆小伙子遺忘在旁的九娘和彩蝶，此時都豎起了耳朵。

人杰想起了父親第一天跟他說的話，于是開口問：

“那血靈郡主會生養么？”

兩人一口熱米酒直接噴了出來！

平銓、羅橫、九娘、彩蝶，四人此時目瞪口呆地望著人杰，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強大冷酷的少爺嘴里蹦出來的。

好半晌，平銓才撓撓腦袋，接著人杰的話說：

“她是煉尸派弟子，修煉了煉尸派功法，應該不太能生養吧...”

人杰聞言眉頭一皺，搖搖頭：

“那算了，我對她沒興趣。”

“杰哥！！”羅橫眼睛瞪得老大，震驚道：“您老人家挑娘子，就只看這個？”

“不然看什么？”人杰一臉疑惑。父親只說了這句話，難道還有他那天說得好看？可所有婆娘在他眼中都是一個樣，外著錦繡裳，中裹粉肌骨，里面全是血骷髏，根本分不出美丑。

平銓給自己倒了杯米酒，向人杰敬了敬：

“小西弟！我這輩己最佩服你！”隨后將酒一飲而盡。

旁邊的彩蝶感覺自己心跳得特別快，都快從胸脯里跳出來了！她腦袋此時就像燒開的水壺，冒出了煙，開始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彩蝶趁著少爺們又開始聊別的，沒注意自己，便拽起了九娘的手。兩人做賊似地把腦袋擠在一塊兒，悄悄咬起了耳朵：

“娘，您看我會生養嗎？”

九娘忍不住往下看了看，小聲說道：

“你現在還小，看不出來！回頭娘去找些方子，平時給你多補補。到時候把屁股長得肥翹些，指不定少爺就看上你了！”

話剛說完，就見彩蝶“嚶”的一聲，將頭鉆到了桌子底下。

……

不知不覺已至卯時三刻，爆竹聲仍如驟雨般響徹街巷。只需再堅持半個時辰，眾人就可以見識到城主如何處置年獸了。

九娘趴在石桌上睡著了，彩蝶輕步回房，取來蜀錦棉被，輕輕覆在九娘身上，自己卻堅持守夜到天亮。不過此時也是困得不行，腦袋正一啄一啄地叩著桌面。

米酒前前后后煮了三大壺，被三位少年喝了個精光。

此時，吳平銓倒在桌上，正打著呼嚕。羅橫踉蹌起身，右手“唰”地展開折扇，于月光下且歌且舞，一首一首吟著詩。

他將以前寫的詩全部念完后，又折返身來，在人杰面前邊唱邊舞：

“杰哥，我已經了解《殺豬刀法》的詳盡招式，之前就說要幫你化做詩招。擇日不如撞日！小弟我這便作詩一首，預祝《殺豬刀法》，名動天下！且聽好嘍！”

霍霍磨刀聲，爾等細聽聞。

命中皆注定，來世做好人。

生死由我判，天下豬斷魂。

前后無蹤跡，紅淚落滿盆。

起舞飛揚至，潔白奈傷春。

寒光陰陽隔，俯首已離身。

迎滿腔絕情，看左右兩分。

書萬象交替，畫骨肉乾坤。